5月26日,孟加拉国政府官员在采访中表示,该国罗兴亚难民营累计确诊新冠肺炎29例,约有15000人正处于隔离观察当中。在这条消息之后,几乎再没有关于罗兴亚难民营疫情的新闻报道出现。
“人们不该忘记这里”,在接受北青深一度记者采访时,正在当地援助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透露,截至7月,仅该组织就在罗兴亚难民中确诊了20例新冠肺炎病例,其中10名是儿童。“但我们估计,实际感染人数会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2017年,受缅甸国内武装冲突影响,数十万罗兴亚人逃离家园,涌入邻国孟加拉国。过往动荡经历的影响也投射到了当下:因为信息闭塞,许多罗兴亚难民将新冠肺炎与“耻辱”和“死刑”划上等号;他们还因为担心与家人分离,而不愿接受隔离治疗措施,宁愿相信巫医也不前往医疗机构。
物资短期、人员匮乏、恐慌蔓延.......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工作人员表示,在他们援助的多个地区的难民营中,都面临着和罗兴亚难民营类似的困境,是被疫情聚光灯遗忘的角落。
为了减少感染风险,医护人员正在对病患进行筛查分诊 MSF Daniella Ritzau-Reid
宁愿相信巫医
在孟加拉国东南部的科克斯巴扎尔县,当地政府出于“安全原因”停用了罗兴亚难民营的网络服务。难民营内,除了口口相传,人们无法从新闻媒体或是专业人士那里获取更多有关疫情的信息,各种谬误也由此而来。
美国无国界医生组织执行董事艾薇儿(Avril Benoit )说,在孟加拉的难民营里,感染新冠病毒好像成了一种耻辱,许多罗兴亚难民认为感染便意味着“死刑”,因此不愿前往定点医院。“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出现症状时首先求助于当地的巫医,医生们发现一些新冠病人在来医院之前,已经采用过巫医的药方,耽误了病情。”
无国界组织的工作人员在难民营里听到了一种非常流行的说法,“如果你去新冠病毒诊疗中心,他们会杀死你,杀死那个人是唯一阻止病毒传播的方法。”工作人员能明显感受到,恐惧在营地里蔓延,这种恐惧不仅针对新冠病毒,也包括治疗过程。
在考克斯巴扎县的南端,两座官方难民营库图帕朗和诺亚帕拉共居住着约86万名罗兴亚难民, 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4万人,高出孟加拉本国人口近40倍。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下,病毒、恐惧与歧视,都在迅速蔓延。
住在库图帕朗营地的穆罕默德确诊新冠肺炎后,被送往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前线医院接受隔离治疗。按照当地规定,新冠肺炎患者的密切接触者可以居家隔离,但穆罕默德的家人受到难民营内部社区的压力,要求他们离开家,去往偏远的地方。
穆罕默德害怕家人遭到驱逐,家人在电话里告诉他,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好像穆罕默德是因为做了坏事才被感染,一些居民甚至举着棍子包围了穆罕默德的房子,“他们威胁我的家人,不去别处隔离的话,就会烧毁我们的房子。我的家人感到又丢脸又害怕。”
穆罕默德相信,来自社区的歧视与排斥,会让许多有症状的人不敢去诊所接受检测或治疗,从而进一步加剧病毒的传播。一名在当地援助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透露,截至7月,该组织在当地罗兴亚难民中确诊了20例新冠肺炎病例,其中10名是儿童。“但我估计,实际感染人数会比这个数字大得多。”
在缅甸动荡的数十年间,罗兴亚人卫生条件堪忧,健康水平普遍较低,因为缺乏常规疫苗的保护,他们更易感染传染病。在新冠肺炎爆发之前,无国界医生组织治疗的患者中约有30%的人有呼吸道症状,这也使他们成为新型疾病的高危人群。
在无国界医生组织援助的隔离病房内,住着100多名新冠肺炎疑似病例,由于检测不便,医生们只能通过自己的临床经验和病人的症状来进行诊治。艾薇儿解释说:“ 理想情况下,我们本该在大型难民营内拥有廉价、快速和可靠的诊断能力。但现实情况是,我们只能根据咳嗽、发烧等症状进行诊断,样本只能送到遥远的首都进行检测,并祈祷不要太迟得到结果。”
相比这些疑似病人,更让医生们担心的,仍然是那些不愿前往医院的病患。无论是当下难民营的氛围,还是过往战乱留下的伤痕,都让他们对新冠肺炎的诊治采取着逃避的态度。
穆罕默德表示,许多罗兴亚人在缅甸的战乱中遭受创伤,很多人被带走并遭受酷刑。罗兴亚人担心再与家人分离,因此不愿意接受诊断,“ 即使快要死了,人们也宁愿死在家里。”
这样的想法很有代表性。在英国卫报的报道中,难民阿布卡拉姆(Abu Kalam)与妻子和10个孩子一起住在库图帕朗营地,他们一家居住的是一座由竹子和油布建成的房子里,周围的环境拥挤不堪。疫情爆发后,营地内几乎停摆,孩子们就读的学校暂时关闭,阿布卡拉姆也失去了在茶摊帮工和拉人力车的收入。
尽管生活困苦,他们一家并不想分开。阿布卡拉姆的妻子已经出现发热的症状, 他三岁的小儿子和三个女儿也都生病了。“我很担心,但我不会告诉他们,” 卡拉姆说,“我是一家之主,我不想吓到他们。”
阿布卡拉姆坚持,他和家人一定不会去医院就诊,他担心如果确诊新冠肺炎所带来的隔离措施,“这将让我不知道家人的去处。”
难民营内的隔离病房 MSF/Daniella Ritzau-Reid
没人愿意再来医院
无国界医生组织儿科医生费迪奥利(Ferdyoli Porcel)认为,新冠肺炎的危害不止于病毒本身,“它还可能让我们对其他一些疾病,也变得束手无策。”
在孟加拉难民营附近的亚马拉母婴医院里,25岁的罗兴亚母亲努尔·哈巴(Noor Haba)一只手将头巾紧紧地围在脸上,另一只手抚摸着躺在病床上的七岁女儿沙哈拉(Shahara)。沙哈拉患有地中海贫血症,每个月都要在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帮助下输血治疗。
护士将针头插入沙哈拉的手臂,帮她抽血化验,沙哈拉在床上哭喊、扭动,努尔轻声安慰着她。 沙哈拉的四肢很细,腹部病态地肿胀鼓起,并因营养不良持续恶化。
沙拉哈是努尔的第三个孩子,她10岁的二女儿也患有地中海贫血症,努尔·哈巴每两个月就要把两个孩子带到医院输血。努尔的丈夫在营地内做一些体力活,最近因为隔离政策,他也无法再打工,家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最近一次去医院,努尔不得不借了300塔卡(约合24元人民币),搭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才把女儿带了过来。而在疫情爆发之前,公交车的价格只有100塔卡,“太难了,我们还有五个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养活他们。”努尔说。
作为沙哈拉的主治医生,费迪奥利介绍,由于近亲性行为,地中海贫血症在难民营中并不少见,据她所知,营地内至少有15个患有这种疾病的孩子。“地中海贫血症会导致血红蛋白水平下降,如果不定期输血治疗,可能会危及生命。”
戈亚马拉母婴医院没有血库,血源大多来自志愿者捐献,大多数是罗兴亚人以及住在难民营附近的孟加拉人。营地里的人互相熟悉,沙哈拉有一些亲友住在医院附近,“通常是我打电话叫他们来献血。但这个月,因为感到害怕,没有人愿意来医院。”努尔说。
疫情爆发以来,受到国界关闭、交通不便等各种因素影响,医院已经缺血多日,费迪奥利也没有把握在沙哈拉下次到来前找到血源,如果没能找到,她只能给沙哈拉暂时补充一些叶酸,这对于地中海贫血症的实际用处不大,但这是手头上仅有的药物。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无国界医生组织已经计划好,将地中海贫血患者送到附近的医疗机构进行脾切除手术,如今该计划无限期延后。
工作人员正在对新招募的工人进行防护培训 MSF/Daniella Ritzau-Reid
被遗忘的人们
根据联合国新闻网7月30日报道,在疫情期间,因各国边界关闭、人员调动阻力大,孟加拉难民营的人道主义人员减少了80%。无国界医生组织针对该地区的工作人员,也有三分之一被阻挡在孟加拉国境外。
难民营的日常生活完全依赖各NGO组织的人道救援,人员短缺的问题日渐凸显。
无国界医生组织供水及卫生专家理查德(Richard Galpin)的一些同事已经离开当地,由于没有新人加入,他不得不一个人干着五、六个人的工作,一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不仅仅是水,医疗、食品分配、燃料分配、道路维护、房屋维护,这些领域都非常缺人,很难进行下去。”
难民营里的房子主要由竹子和塑料构成,雨季来临,修补房屋是理查德主要工作之一。难民营五十个左右家庭共用一个厕所, “与其说是厕所,实际上只是一个坑,没有冲水设施”,定期清理这些设施是理查德的另一项艰巨任务。
无国界医生组织雇用了一些罗兴亚人来帮助理查德的工作,其中有一名40岁左右的木匠让理查德叹服。因为没有锯子、斧子、电钻等常见的木工工具,理查德想要修房子却无从下手,但木匠只用一把镐头就砍下了竹子,切面整齐得仿佛是电锯锯下一般。
自1月份来到难民营,理查德一直在观察罗兴亚人每天都在忙什么,现在他有了答案,“是生存,生存本身占用了罗兴亚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像理查德一样留守在难民营里的国际救援者仍在夜以继日工作,7月份,无国界医生刚刚尝试建立了新的隔离病房,并准备再建立两个专门的治疗中心。“我们总共提供了300张隔离床位”,但艾薇儿表示前景依然堪忧,“不管我们做多少,都不够,绝对不够。”
“这次流行病给全球各地带来了痛苦、恐惧和死亡,但这些影响并不是被均等的。“艾薇儿说,许多最脆弱的群体已经遭受了严重损失,无国界医生组织为各地难民营提供人道主义医疗救援,包括布基纳法索、刚果民主共和国、马里、也门.......与罗兴亚人境遇相似的群体还在不断扩大。“新冠加剧了一些战乱国家医疗体系的崩溃,在叙利亚东北部,279个公共卫生中心中只有3个还在全面运作。”
“大部分国家的公民可以获得基本的医疗保障,人们对此习以为常。”但艾薇儿说,还有一些人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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