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中午,深秋的北京已略有寒意,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王焕玉加了件外套,背着双肩包出门,搭乘所里的车前往北京南站,去参加次日在安徽合肥召开的一场研讨会。
因过几天还有个会,王焕玉向司机确定好接送时间后,再没说别的话。对于经常要去外地开会的王焕玉来说,这只是一趟寻常的出差。只是谁都不会想到,这趟出差没有回程。研讨会第二天,王焕玉在作报告时突发大面积心梗,“对不起,项目取得的成果没有讲完”,成为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11月5日,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发布讣告,中国粒子天体物理和空间探测领域杰出专家,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原党委书记兼副所长、研究员,硬X射线调制望远镜卫星地面应用系统总指挥、卫星系统副总指挥王焕玉因病于2018年11月4日17时12分在合肥逝世,享年64岁。
“太突然了”、“工作太忙了”。11月10日上午,中科院高能所报告厅追思会上,同事和亲友痛惜刚退休不久的王焕玉就这样匆匆离去,留下了已经规划却未来得及开展的工作,和那份没有讲完的报告。
勤奋成就“零的突破”
1954年12月,王焕玉出生于河北省文安县。在外甥崔东江印象中,王焕玉从小懂事好学。“在村里生产队干活时,总是很早就去,有空时就拿着书看”,他是当年村里唯一一个考上中国科技大学的学生。
在大学里,王焕玉就读近代物理系。大学时就认识王焕玉的同事张承模,印象最深的是王焕玉的刻苦。“当时学校环境简陋,夏天室内热到简直会让人晕倒,王焕玉会晚上搬凳子到操场,点着蜡烛学习。”在张承模看来,读书用功成绩优秀,是王焕玉得以毕业后进入中科院高能所的原因之一。
在中科院高能所的40年,王焕玉从事高能物理、粒子天体物理和宇宙射线探测研究。2001年到2014年,是王焕玉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他不仅担任所党委书记,还承担多个工程项目。
2003年起,王焕玉领导探月工程有效载荷X射线谱仪、硬X射线调制望远镜(HXMT)卫星有效载荷和地面应用系统、暗物质粒子探测卫星硅阵列探测器等项目的研究和研制。此外,2011年HXMT卫星工程立项,王焕玉担任地面应用系统总指挥、卫星系统副总指挥兼有效载荷总指挥。
这期间,王焕玉承担的每一个工程项目都是严峻的任务。
他领导开展的探月工程有效载荷X射线荧光探测是一项开创性科学工作,在中国尚属首次。他带领团队自主研制嫦娥一号、嫦娥二号X射线谱仪和嫦娥三号粒子激发X射线谱仪期间,国外封锁、国内缺乏参考资料,但在重重困难中,自主研制最终成功。中国首颗HXMT卫星“慧眼”亦于2017年成功发射,实现中国空间X射线天文卫星“零的突破”。
曾经一年工作364天
在此期间,工作几乎是王焕玉的全部。张承模说,最忙的时候,王焕玉曾经一年365天中364天都在工作,从天亮做到天黑。
高能所副研究员曹学蕾回忆,自2002年嫦娥一号X射线谱仪项目预研开始,相关技术几乎完全没基础,王焕玉作为党委书记,白天忙完,晚上才有时间,因此基本每天在食堂吃晚饭后都会去实验室一起调试电路。那段时间,王焕玉几乎天天晚上11点半回家,早上7点前又坐班车到所里上班。
高能所研究员卢方军说,HXMT卫星工程立项后,暗物质粒子探测卫星硅径迹探测器分系统也立了项,两个项目均因国内基础差等原因而进度落后。彼时,空间科学先导专项一开会,高能所就“挨批”,首当其冲的就是在台上做汇报的王焕玉。卢方军称,自己和其他技术人员低头躲着,而王焕玉没处躲也不能躲。但他受了憋屈,回头对着技术人员还是和颜悦色的,丝毫没有表露委屈。
在时间紧任务重的工作压力下,暗物质卫星高能所项目组职工龚轲亲眼看着,项目历时3年完成后,王焕玉从刚立项时的神采奕奕变成了卫星发射时的白发苍苍。
为什么王焕玉能承受住如此大的压力?张承模认为,这不乏前辈的激励,像他们这一辈的科研工作者,何泽慧、李惕碚院士等为祖国的科研事业长期奉献的老一辈科学家是他们的榜样,王焕玉每次动员会,都会提到他们的责任和担当。此外,张承模感觉王焕玉敢于创新、敢于担当,传承了科技工作者吃苦耐劳的精神。
“没见过他发脾气”
“工作强度高和压力大,有的人会忍不住情绪,但从没有见过王焕玉发脾气。”和王焕玉共事多年的同事和他带过的学生都认为,王焕玉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
高能所党委书记潘卫民觉得自己和王焕玉上下级共事9年期间,向他学习到很多东西。彼时2005年潘卫民刚上任副书记岗位,对新任务心有犹疑,王焕玉鼓励他,不要觉得很难,找到规律就好,这也算是新的人生历程。
从这些点滴中,潘卫民感觉,王焕玉性格随和,就像兄长一样,所以大家愿意跟他聊天。王焕玉在听完困惑倾诉后,说出的话也有针对性,感觉是基于自己的经验说出。
王焕玉亦关心同事及其家人。他曾多次去ICU病房探视同事病重的母亲,老人去世时,王焕玉也坚持要去参加告别仪式,亲自去送一程。
王焕玉不仅在单位从未发脾气,在家人眼中也是公认的好脾气和重情。王焕玉每次回老家,都会找3个姐姐唠家常,有说不完的话,常常聊过零时。有2位姐姐近几年在北京住了几次医院,王焕玉再忙都会去看望,实在走不开,也会打电话叮嘱小辈照顾好。
崔东江认为,王焕玉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脾性,不乏因为出身农村和家中管教氛围好的因素。而因为从小环境养成,王焕玉迄今保有简朴的习惯,张承模记忆中王焕玉在所40年来基本都在食堂吃饭,他不挑食。
退而不休的研究员
虽然平常工作繁忙,王焕玉的爱好其实挺广泛的。潘卫民称,王焕玉看书看得很杂,长征、解放战争和近代史等历史书都看,哲学书也看。王焕玉也爱作诗词,常在项目取得成果时有感而发,就高能所研究员刘鹏了解,慧眼项目群中,王焕玉就不时会发一些自写的诗词。
王焕玉还爱唱歌,平常所里举办活动时,有时会出外唱KTV,王焕玉喜欢点唱韩红的歌,还有天路、好人一生平安等歌。刘鹏猜测,这或许因为王焕玉早年参与过在高原的工作,他心有藏区情结。
除了文学和唱歌,王焕玉有一段时间还跟刘鹏提过,自己买了很多毛笔,准备练毛笔字,又买了很多书准备来看。
2014年,王焕玉退任党委书记,但他停不下来,仍忙着电子学方面的研究、指导学生、作学术报告等,去年底退休后,今年还接受了高能所的返聘。刘鹏说,王焕玉今年才休假了几个月去带孙子,他印象中王焕玉此前从未休假。但即使休假,王焕玉仍在通过语音和刘鹏沟通材料的事情。
在同事们看来,王焕玉退休后的生活才刚开始,这次突发心梗去世,走得太突然了。刘鹏称,王焕玉曾在2014年一次所里的运动会上长跑后突发晕倒,但当时未检查出心脏问题,后来每年的体检也未检查出,不过此后王焕玉会随身带速效救心丸,但似乎并没怎么用上。
王焕玉自己或许也未准备好道别。他还有很多工作上的规划要开展,即便退休,他的心思仍放在新型核探测器和电子学技术的研发上,参与的研讨和活动都与之相关。生命的最后两天,他参加的研讨会就涉猎这个内容。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所作的报告是“慧眼”的研制过程和技术攻关情况,生命的最后一句话,他因身体不舒服,道歉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对不起,项目取得的成果没有讲完。”直到最后,他所关注的仍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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