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美国奥克兰,市政礼堂正在用作临时医院,由美国红十字会的志愿护士在流感大流行期间照顾病人。
1918年,美国旧金山,流感大流行期间,法院在户外开庭。视觉中国供图
1918年9月28日,美国费城举行了一次大游行,由乐队、童子军、妇女后备队、水兵、水手和士兵等几千人组成的游行队伍排满了3公里。道路两旁,几十万人密密地挤在游行线路上,推来搡去,都想站到第一排。
据说这是当时美国外来移民最少的这座大城市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游行,目的是促进政府公债销售。第一次世界大战还在进行中,时任美国总统的威尔逊力排众议,于1917年4月向德国宣战,一年多已有200万美军开赴欧洲。
游行之前的9月7日,来自波士顿的300名水手抵达费城海军码头,4天后,19名水手出现流感症状,之后这个码头有1400名水手感染入院治疗。紧接着,医生和护士也出现了感染。
流感的潜伏期是24-72小时,两天后,费城公共卫生和慈善部门负责人克鲁森发布了一份严峻的声明:“现在,平民中出现了流感,表现出的类型同在海军基地发现的一样。”
之前,这位固执自负的克鲁森局长并没有采纳一些医生的建议,公然否认流感会对城市造成任何威胁。他没有安排应急措施以备不测,没有贮备供给,没有列编医务人员名单。其实,在游行前一天,9月27日,费城的医院接收了200多名流感患者,其中123名是平民。
流感开始怒吼着席卷这座被新闻记者称为“美国管理最混乱的城市”。
在约翰·M·巴里花费7年时间所著的《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中,费城是当时美国遭受流感袭击的一个缩影。
几乎每家都有人生病,人们回避和他人谈话,20公里长的道路上没有一辆车。1800名电话局员工不能上班,日常电话线路切断,人们只能拨打紧急电话。学校、酒吧关闭了,城市死寂一片。据估算,当时175万人口的城市,大约50万人患病。
“尸体堆在殡仪馆占据了每一寸空地,并向住宅蔓延。一辆敞篷卡车穿越小区,沿路收集那些尸体,车上已经无处可放,一点空间都不剩了。有时他们还用四轮马车来收集尸体……”
在10月中旬的一周,费城就有4597人死于流感和肺炎,孤儿成了一大难题。
尽管对这场大流感的起始地一直存在争论,但巴里看到多份资料表明,1918年2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美国堪萨斯州哈斯克尔县的几位年轻人被征召入伍。当时哈斯克尔的“重流感”正在扩散。他们是2月28日至3月2日之间到达的大众顿军营,军营的部队医院从3月4日开始接收患流感的士兵。3周内,有1100名士兵病重需要入院治疗。
当时哈斯克尔的邮政局长还住在一个草屋里,他每周一次骑马往返40公里取信件,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城和大众顿之间人员来往不多,但大众顿与其他军事基地以及法国之间的兵力调动频繁密集。那年春天,美国36个最大军营中的24个经历了流感的扫荡,全国55个大城市中的30个也因流感导致死亡暴增,它们多与军事基地毗邻。
突如其来的流感暴发并不是一次性的,经过几周时间缓和后,会再次卷土重来。它最先袭击军营,美国士兵到达法国,流感让5%的法国新兵死亡之后,又在英国、瑞士等国暴发。变异的病毒返回美国登陆,在8月重新暴发。比起稍稍温和的春季,秋季的流感就像疯狂的杀戮者。同时抵达法国的美国士兵,也在法国再度感染。
在波士顿西北60公里处的德文斯军营,士兵数量达到4.5万人,8月底疫情暴发。当时一份陆军报告显示,9月22日,整个军营将近20%的人都上了患者名单,名单中75%的人住进了医院。
被誉为美国医学教育的开创者、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开创人威廉·亨利·韦尔奇时任美国科学院院长,他率领出色的医生到达德文斯军营时,看到整个军营一片混乱,到处是血迹,被单上衣服上留下一些人咳出的血,还有一些人从鼻子甚至耳朵往外冒血,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面色发青,身上的颜色就像是死亡打下的烙印。韦尔奇说这一定是一种新型的传染病或瘟疫。
应该说,韦尔奇是这次流感阻击战中科学家的统帅,他最早提出在军队设立“隔离营,让新征入伍的军人在那里滞留10-14天”。他本来想把病毒局限在军营,但是病毒沿着海岸向南行进,从内陆跃升至中西部,横跨整个国家,到了太平洋。之后从波士顿到孟买,全世界的致病病毒几乎同时暴发。
其实,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由韦尔奇领导的美国医学革命已经朝气蓬勃,建立了现代的医学教育体系,在流感面前,他们也是勇敢的一批人。那时候,人们采用公共卫生措施防范伤寒、霍乱、黄热病和黑死病,针对这些病菌都有了疫苗。可以说,1918年的大流感是自然与现代科学的第一次大冲突。
一方面城市、工厂、农场、家庭,医生、护士和每个人都在经受考验全力抗击;另一方面,科学家群体全力奋战。在美国,当时能够进行研究的生物学家和医生并不多,但他们勇敢自信,发展了基础科学,现代医学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不过,人类并没有战胜这次大流感。
1918年大流感的具体死亡人数,留下的只是大致统计数字。首次对死亡人数进行统计是1927年,大约是2100万。20世纪40年代诺贝尔奖获得者博尔特估计死亡人数在5000万至1亿之间。那场大流感,死亡率最高的是年龄在21-30岁之间的人。
要说费城是美国当时很多城市的缩影,特例就是旧金山。这座城市对抗当年秋季流感的态度最为公开,也最有成效。1906年,旧金山遭遇了一场7.8级的大地震,几十万人无家可归。但是当时的政府官员担心公布真正的死亡人数,会造成地价下跌,继而影响到重建城市,因此捏造死亡人数只有478人。
这一谎言很快被戳穿。据估算,当时死亡人数在3000-6000之间。劫后余生的旧金山开始重建,曾经的“瞒报”也影响了政府官员对流行病的态度。在军事基地和城里都没有发病迹象的时候,公共卫生部就对所有海军基地进行了隔离,并将城市化成为若干区,给每个区都配备了医疗人员,电话线路、运输供给通畅,学校和教堂都设有急救医院,公共场所都被封闭。旧金山的人们被这种有调不紊的统筹力量鼓舞,学校关闭了,教师们自发去做护士。整个城市死亡人数远少于预估。
1918年10月,是大流感对人类袭击最猛的阶段,之后火力逐渐减弱,到1920年仍有局部爆发,1922年之后逐渐消失。而此时,对于这次流感仍没有专门和药物疫苗。病毒只是变得温和了,或者与人类共存了。很多科学家以自己的失败为耻:“别再说就快征服疾病了。”
经过1918年大流感,人类在全球范围内制定了国际卫生合作计划,也使得美国在公共卫生方面进行了变革,新墨西哥州成立了公共卫生部门,费城改写了城市宪章来改组公共卫生部门;很多地方的临时的急救医院被改建成了永久医院。
大流感给人类带来的致暗时刻过去后,科学家们继续兵分两路,一路是进行流行病学调查,一路继续在实验室加紧研究。在后一路中,当时有的科学家认定流感是一种细菌造成的,当然以失败告终,这以保罗·A·刘易斯为代表。这位从军医成长起来,后来掌管宾夕法尼亚大学菲普斯研究所的科学家受后人尊重,他一生执着研究病菌,1908年就证明了脊髓灰质炎是由病毒引起的,还开发了一种能高效预防猴子染病的疫苗。他是寻找流感病因、预防措施的先驱之一,但在巴西丛林研究黄热病时,不幸感染身亡。后来,他的弟子理查德·肖普成为证明病毒引发流感的第一人。
同是军医出身,洛克菲勒研究所的奥斯瓦尔德·埃弗里则摸索进了分子水平,他发现了DNA携带遗传密码从一个细菌传递到另一个细菌的天机,开创了分子生物学。沃森和克里克领会了埃弗里工作重要性,在1953年阐明了DNA结构,并获得了诺贝尔奖。虽然埃弗里的开创性工作若干年后才被认可,很多人痛惜他与诺贝尔奖无缘,但他身后获得了更多的赞誉,洛克菲勒大学的一扇大门以他的名字命名。
1918年距今已经102年,今天的医学发展是当年的科学家所估计不到的。但是,死于普通流感的人数并没有减少,即使是很温和的流行病也可能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和社会动荡。当然,注射疫苗是好办法,但每种新病毒在人群中出现后,疫苗最快也要6个月才能使用,往往是第二波病毒袭来时,人们才能拿到疫苗。
1918年大流感过后,有过很多的反思,其中永远放在第一条的就是信息和交流,这也是1918年的教训。信息足够开放,监控足够好,就有希望通过阻断传播途径将有可能流行的病毒扼杀在起源地。澳大利亚就是借助于对进港船只严格的隔离制度,在大流感中幸免于难,死亡率远低于世界上任何一个西方国家。
至于这场大流感被人称为“西班牙流感”,西班牙实在是冤枉。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班牙是中立国,当时包括美国在内其他各国都有严格的新闻审查制度,都在报道各自战线的好消息,西班牙的报纸则如实曝出本国暴发了流感,包括国王阿方索十三世患上严重流感的消息。
1918年之后,流感病毒一直没有停歇地骚扰人类,人类也并没有因为有了疫苗而减少死于流感的人数。“病毒同人类一样,都是自然选择的产物。”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生理学教授贾雷德·戴蒙德教授写入《枪炮、病菌与钢铁》中的这句话不再被人怀疑。很多病菌都是来源于人类驯化的牲畜,还有其他野生动物。病毒非常聪明,会不断寻找宿主,衍生自己的生命,甚至有些还学会了改变人体的抗体能认出来的那部分抗原,使人体上当。
其实,不能说1918年的大流感完全是个灾难,那个介于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生物大分子——病毒,杀死的人数比炮火杀死的多几倍,间接成了提前结束战争的终结者。
1919年初,战胜国的首脑汇聚巴黎商议如何分享战争的果实,不幸的是,先是美国总统威尔逊的女儿染上了流感,之后第一夫人也病倒了。威尔逊本人则在4月的一天突然倒地。白宫医生格雷森给国内拍回电报:“总统昨晚染上重感冒,卧床。”
之后威尔逊只能卧床,表现古怪,有人评论“威尔逊的神经和精神在会议中期崩溃了”。巴里写道:“流感确切袭击了威尔逊,确实削弱了他的体力,准确地讲是在谈判紧要关头,流感至少耗尽了他的精力和专注力。”
历史学家们则认为,由于威尔逊对法国和意大利的妥协,巴黎和会对德国的严苛加速了德国的经济困难、民族躁动等的产生,签下的《凡尔赛和约》备受争议,这间接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生。
瞧,一个光学显微镜下都看不到的大分子,就这样改变了历史。人人平等显示出真理的光芒,不分种族,不分国界,无论是国王还是士兵,无论是总统还是平民,病毒都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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