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宓事(连载第十六周)

第一篇   花有重开日(十六周)

 

决口不提的秘密(下)

曼城有一个吉普赛女巫,她会用塔罗牌给人算命,只要你愿意花30英镑,她就能为你揭开命运的帷幕,还可以带领人游历亡灵的世界。

我问景春从哪里找的女巫联系方式,靠不靠谱?她说是朋友推荐给她的,叫我放心。

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土耳其人,她给用传统的土耳其咖啡给我占卜过,土耳其传统咖啡的杯子很小,乌黑红亮的咖啡泛着似油非油的金棕色泡沫,口感浓郁,犹如天鹅绒般柔软,粘稠,吸附在舌粘膜上,浓稠,余韵经久不散。

由于冲泡的时候咖啡粉没有过滤掉,咖啡渍厚厚的沉淀在杯底,她让我将杯托盖在杯子上,扣放在桌上,咖啡渍沿着杯壁自然留下形成图形,杯底可以告知过去,杯壁可以预知未来,杯子右侧图案是吉祥,左侧图案是厄运。

喝完了咖啡,她拿起我的杯子,仔细观察了一会,轻声地对我说:“有一个人,每天都在祈祷你回中国去”,然后,她仔细地讲解图案上的每一个寓意。

心口颤抖了一下,这么遥远的地方,有人猜中了我的内心,被人看透的动容,刹那间,生命的冷暖有人认,眼泪,忍住了。

我对占卜算卦一直好奇,一方面觉得怎么能有人义正言辞的说胡话,另一方面又觉得天道无常,知道自己的未来,现在要怎么过?

我对吉普赛女巫充满了幻想,曼城的夜晚微微凉,我俩走出酒店,用手机导航定位女巫给的位置,英国的地址是用邮编定位,一般邮编由6-7位字母和数字组合,很方便。

这是一场我理想中的旅行,置身在突发性的情景中,我会生出无数种幻想,遇见一种超自然的现象,发现神奇国度里的秘密,然后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能够抛弃人世间的所有罪恶。

我们走进一座幽暗的小丛林,迷路了,一个老人牵着一条狗站在路边,老人说:“这条道路上有很多岔路,其中一条是正路,另有一条是偏路,其他路则均有所偏离”,如果没有老人的指点,我们就无法找到正路。

屋里透着微弱的灯,门是打开的,轻轻地推开门,客厅有一顶古旧的亚麻布帐篷,帐篷上装饰着华丽的羽毛和字符,帐篷是半开的,里面有一张木质三角盘花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枚水晶球。

景春走进那间半开的屋子,不大一会,她又走了出来,问我能不进去给她翻译。

我在墙边一个椅子上坐下来,女巫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裙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女巫说,让景春直视她的眼睛,只有女巫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才能停止注视。

女巫眼睛里空空的,景春与女巫开始对视,我靠在光秃秃的墙上,房间空旷,气氛静默,我暗暗清了下嗓子感受自己的存在。

一刻钟左右,景春开始落泪了,这种无声的交流,让我感觉有些压抑,渐渐地,景春哭的越来越厉害,她简直疯狂地在哭,仿佛女巫对她知根知底一样。

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她把自己所有的情感在女巫的眼神里赋予了意义,她惊慌失措的是自己意念里升腾起来的感受,而女巫什么都不用做。

女巫的脸很平静,很舒展。后来,景春告诉我,她穿越了女巫眼神里的黑夜到达光明,是女巫无边柔情的眼神接纳了她,拥抱了她。

我小声提醒她:“你怎么说哭就哭啊!”慢慢地,景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一会,女巫让景春洗好塔罗牌,分成三叠,然后按照塔罗占卜的次序,摆好牌一张张放好,揭牌的过程中就一直在说些一些事情。

女巫说,她只是在读卡上显示的事情,剩下的景春自己判断就好,她一直在说,我们就一直在听,其实早就过了固定的三十分钟。

然后,女巫拿出了另外一副牌,让景春挑了三张牌,一张张揭开后说,第一,他躺在他所向往的地方。第二,不要去北方。第三,(那张牌上是蜡烛)弦月出现的时候(初一)开始点蜡烛,点到满月,象征一个逐渐填满的过程,但是月亮开始缺的时候就不要点了。

女巫从桌子底下上放了几样东西,她在纸上画出了一个人形,让景春冥想,有一把神奇的刷子会进入她的身体,把她身体里不想要的污垢都清理干净,放进一个袋子里,丢到泰晤士河里冲走,或者用火烧掉。

女巫说,有大把好时光等着景春,千万不要浪费一分一秒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这个时候,我觉得女巫也是在给我算命。

一会儿,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走了进来,她端上来切成两半的水果,她说女巫是她的女儿,由于她的双腿残疾,老奶奶一直在照顾她的生活。

外边下小雨了,我催促景春:“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我们就像下雨时,落下的雨珠,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故事情节也大多相似,个人有个人的悲喜忧愁。

晚上我辗转反侧,做了梦,我去到了亡灵的世界,但是人无法真正从那里获得帮助,必须要靠自己找到帮助自己的能量。


决口不提的秘密(下)


第二天起床,景春看上去疲惫而憔悴,似乎彻夜未睡。我没有过多关心她,关心对她不起作用,清晨起床,脑袋清醒,如若我说出那些假惺惺关怀的话也一定是虚伪可憎的。

今天,我们要穿越苏格兰高地直达爱丁堡的,我经历过中国史诗般的珠穆朗玛峰和陕西黄土高原,绝不不会用“史诗般壮观”来形容苏格兰高地的景观。

好比你经历过一个有高度的前任,你对下一任的要求只会更高,绝不会凑合将就,如果你还是逮着谁就觉得是爱情,那是因为你无法超越自卑和懦弱。

苏格兰高地尤其是柯伦科峡谷壮观的是苏格兰昔日的荣光:“宽恕”和“自由”,侵略和反侵略的历史。

凉意嗖嗖,景春用一条围巾裹住头发下车去了,这个来自中国是南方乡村的姑娘,站在顽强而荒芜的苏格兰褐色荒原前,这是一种绝对大的反差,这正是旅行的意义。

景春婆婆没有下车,我看见她沉默的坐在窗边,有的乘客会以为老人是洞明人事后的坦然自若了,而我了解了一些关于她的故事,就算是一些不全面的故事,我也开始相信,快要走到人生的终点,淡然自若只是对生活悲苦忍气吞声的照单全收。

她是景春人生路上一个非常重要的领路人,一路上,她们彼此都想尽力弥补对方情感,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微妙深奥,像是一股相互依赖又冲突的神秘力量。

景春初中毕业那天,她穿着一件棉麻灰裙和一双蝴蝶结平底鞋,拿着一个箱子就去了上海,经老乡的介绍在浦东一家连锁美容院做了一名美容师。

起初,她每天都要接受“大美商学院”的各种培训,“商学院”和“传销”一样,已经被美业人用到溃烂,他们群情振奋,孜孜不倦研究人性,培训目标是刺激美容师对物质生活的强烈追逐,外围有一个词:洗脑。

他们有条不紊地教授美容师如何分析客户的社会阶层,与客户交流时用什么样的话述能迅速掌握客户的家庭信息。

他们疯狂地制造迷幻药,让这些低学历的孩子真的建立一种盲目自信:学历没有价值,她们均毕业于最好的“社会大学”,她们来自“大美商学院”。

于是美容师工作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要揣度客户今天的心情,看准合适的机会讨好客户,让客户充值办卡,这样她们的生活才不那么窘迫。

景春在这家美容院工作了整整二年,没给家里打过几个电话。有一天在地铁口,她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仿佛妈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不耐烦地说:“有事吗?没事我挂了,我电话快没钱了。

妈妈连忙说:“我知道,我给你的卡里汇了1000块钱,实在辛苦,就回家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习惯了不给妈妈打电话也无所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感冒发烧,她也就是说一句多喝开水;春节不回家也可以,对她没什么影响。

有一位有地位、有学识的上海客户经常指定景春为她做美容项目,她是一位大学退休教授,有时候,景春会无尽幻想这位高贵客户所处于的社会阶层和生活方式。

突然有一天,这个客户问景春,愿不愿意认识一下她的儿子?那一刻,景春真不敢相信自己能配得上这么美好生活。

当时,她心里生出各种卑微,她的初中学历在博士老公面前卑微,老公比自己大十五岁,她甚至觉得年轻也是卑微。

她对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仅仅是他优越的外在条件让她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情网之中?谁都说不清楚,这样的爱情其实很常见,如果命运赐予景春美丽的容貌,卓越的学识,良好的家庭,这样的爱情可能不会发生。

当人们把它与爱混淆在一起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模糊不清,痛苦不堪了,这是人类自卑的弱点向物质投降的例子。

没有长翎毛儿就忘了自尊这种根本,只顾拣高枝儿飞去了,眼前是一条金光大道带给她一种美妙的自由感,她顾不上那些零碎的卑微,跌跌撞撞爬上星光大道上去了。

父母都很爱景春,他们为她高兴的同时,一点也不想沾景春的光,更不想让上海亲家看到自己家中的不堪,景春结婚的时候,妈妈不想亲家看不起,硬着头皮东拼西凑了两万块钱给她。

景春开心极了,她的生活重心一点点转移到自己的家里,小时候,景春常把爸爸、妈妈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但当自己开始独立生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爱爸爸妈妈,只是不需要爸爸妈妈了。

有一年回家,景春叫了一声“妈”,然后放下包随意躺沙发上,爸爸故作轻松的说了一句:“你外公走了。”

她惊愕的坐了起来,问:“什么时候?”

妈妈正在洗衣服,一副责备的口气:“你说这个干什么!”

景春问:“怎么没有告诉我?”

妈妈说:“不影响你的生活,人终究要老的,这也是自然规律。”

爸爸然后“哎......”了一声,隔壁的叔叔过来找他打麻将,他迈出无奈的步子,依旧爽朗的说“来了”。

外公走了,日子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社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在于是不是血缘关系,在于谁更能提供价值了。景春说理不清楚自己的情绪,甘心情愿叫婆婆“妈妈、妈妈”,她精神上也依附了“妈妈”。

 

绝口不提的秘密(下)


五月的爱丁堡,没有夏日的酷暑,也没有冬日的湿冷,我们更没有碰上阴风、霪雨和雾霭。

一下车就看见青鼠灰色冷峻建筑的爱丁堡,好像一个豪迈粗狂的苏格兰人,脾气强悍,我是典型的中国南方女人,与强悍对视的刹那间,我立刻就想到“人间地狱”,一股子想逃走的冲动。

真的爱一个人,必定会怕他,甚至对他还会有些厌倦之意,就像我对爱丁堡的感觉,短暂停留观光是可以的,与它相处终身,我做不到,因为大多数时候爱丁堡城市色彩和天气都太冷了。

爱丁堡悠扬哀怨的风笛声,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威廉·华莱士低沉的声音从风笛声中响起:“每个人都会死,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

大巴车停在爱丁堡城堡下面,1400多年城堡黝黑深沉,像一个蝙蝠洞嶙峋地屹立火山灰和岩石峭壁上

我满脑子都是城堡里苏格兰玛丽女王关于背叛、联姻、谋杀的故事,摇摇欲坠的英式城堡,神经兮兮的黑眼女郎,以及被杀死的王后。

方导给定了集合时间,大家就在城堡下面散了,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相互搀扶,有的人拎着塑料袋,一步步地往上坡路上走。

景春看上去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旅行,我看着路两边埃及希腊式神庙、威尼斯格的宫殿,以及哥特式尖顶的重楼叠阙,景春的脸色和全城一样,笼罩着一抹深浅不均的烟熏色,她脑子依旧充满了想要审判亡灵的道德条律。

我们从北往南而行——穿过新城区方正规整如巧克力块的住宅区与绿化带,以及宛如麦田怪圈般的花园,再跨过新老半城的分界线王子大街,沿着斜坡和台阶,进入如蜂巢一般奇谲、遍布地窖与密道的旧城。

巴洛克风格的拱形门廊和浮雕,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外墙涡卷纹饰,枯瘦冷峻的哥特式阁楼,到了玫瑰街,一座暗红色的建筑就是英国作家J·K·罗琳创作《哈利·波特》的大象咖啡馆。

婚姻失败后的罗琳忠于了自己的内心,像爱丁堡从这样一座“长满石楠的都城”经历剑火血泪的洗礼之后,被施了魔法一般,一跃成为大不列颠“北方的雅典”的传奇故事,对于罗琳来说,在皇家一英里大街漫步,去唤醒这些故事就成就了她自己的传奇。

我们从大象山咖啡馆一路沿着火车站到王子街,路边的窗上有年轻男女依坐着,腿脚悬空着,他们在高处有说有笑,蔷薇藤爬满门框。

突然,一位杵着拐杖的老人在路边摔倒了,景春婆婆和穿着苏格兰短裙的街头艺人同时过去搀扶,路边经过的人也纷纷过去帮忙,我听见景春婆婆说着流利的英文。

王子大街上有司各特纪念碑,或许此刻,司各特正在另外的空间奋笔疾书,我们这些穿梭来去的人们依然流动在她的字里行间中,他笔下的人们需要要靠自己的内心的“良知”区分善恶,通过“格物”不断抛弃内心的恶念。

兜兜转转,上坡下坎,我们回到爱丁堡城堡半坡的草地上,我把围巾铺在地上躺了下来,翻看刚买来《湖上夫人》,序言中写道:“我宁愿在竞争中让名副其实的对手夺去我的桂冠,而不愿意为自己的消极懒惰受到轻视”。

景春在我身坐了下来,她还给我带来了一杯咖啡。她告诉我,昨天晚上她婆婆把手机给了她,她还说,尽管这是儿子最后的东西,但是她不希望景春把余生都耗费在无穷无尽的猜想之中。

景春小心翼翼,她又想看,又不敢看,她说自己摇摆不定,把它装在包里带在身边,她一直在思考是打开还是扔掉。

我说:“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的决定”。

景春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回答她:“肯定很好奇,很想了解他,但是知道的更多,更痛苦。”

景春说:“你会扔掉?”

我说:“也许,我不确定。”

很快,集合的时间到了,大家手里提着大袋小袋苏格兰黄油饼干,围巾,还有苏格兰的威士忌。

晚上,我们又返回曼城的酒店,酒店有一家传统的英式餐厅,这是最后一顿晚餐,我们决定在这里吃,但是景春婆婆还是坚持一个人在房间里。

英式餐厅和酒吧没有泾渭分明,餐桌上放着基本国家地理杂志,翻开才发现里面隐藏着酒水单。

景春缓缓地开口:“我不知道婆婆有没有看手机,但我想留着它,万一将来财产上有什么问题,或许还有用,你说对不对?”

我知道,她想立刻扔掉手机,扔在爱丁堡或者曼城任何一条河里,就算扔到垃圾桶也没事,这里是英国,没有人对手机的故事感兴趣。

虽然她也想断了自己一个念想,但是她顾虑的事情很多,那些我没有考虑到的是因为我终究无法设身处地成为她。

“如果有一天,你打开它,看见这里藏着他杀死的人,那你怎么办?”秘密是永远无法揭开,手机里只会藏着更多线索,怀疑,否定,困惑,焦虑.....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引导她扔掉手机,没办法,我认定了,感情,信任,温暖这些活着的核心感受远远比房子,金子高贵多了。

景春说:“宓琪,我很羡慕你,有耐心的生活,对未来还有信心,可我的生命好像已经终结了。

我同样告诉过她关于我的一切,我的困惑,我的悲伤,我的彷徨,但一个人被情所困的时候,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像被某种神秘而遥远的巫术操控着,不由自己,她更无法对自己以及当下的情况进行自我评估了。

我说:“生命不过一场体验,痛苦是一样的,形式不一样而已。”

我们都想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完整的表达出来,但是别人看到的还是完全不同的。

一到伦敦,我们礼貌的道别,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尽了。

她有没有在英国把手机扔掉?我不知道,毕竟我们连微信也没有加。

 

文字均为原创

未经允许 禁止转载

转载请联系本作者或本账号


转载、合作、工作联络

milajiang83@gmail.com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加国头条 属于信息发布平台,加国头条 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分享新闻到
微信朋友圈
扫描后点
右上角分享

0 Comments

Leave a Comment

Ad

Related Pos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