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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 AI财经社 麻策
编辑 / © 赵艳秋
耿帅正处在成名以来最焦虑的时期。他不喝酒,但吸烟量激增。网络走红既改善了他的生活,也撕裂了他的生活。
由于在网络上发布“一些没用但脑洞极大”的不锈钢手工制品,保定农村小伙、焊工耿帅在2018年成了网络红人。靠名气和流量挣钱并不是他的初衷。毕竟作为一名焊工,他原本期望做有趣又有用的手工品,有趣能带来快乐,有用可以卖钱,有趣又有用可以多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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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耿 ” 在奶奶家的客厅里
现在,他有点怀念从前的日子。那是他刚离开工地决定以手工为生的时候,每天十几个小时扎在工作室里。虽然不赚钱,还往里搭钱,但他乐在其中。他喜欢那样的日子。
但现实中,他要一边在镜头前继续创作拍摄,来取悦数以百万计的粉丝,一边又不得不频繁地走出工作室,去应付大量的琐事。这让他没法坐下来思考了。最近两个月,他甚至连视频都有些来不及更新了。
很多事情都让他变得焦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红多久,做好了随时回去撸铁的准备。“你不想回去?这不是说你能决定的,就是迫不得已。我以前搬砖也是迫不得已,谁搬砖都是迫不得已,就是这样。”
一切似乎变了味。内向的他有时会反思,也会在与来人的简单交谈中猛地说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当下的焦灼和困境对他而言显然是一段必修课,没有办法逃脱。
01
反差
“你来晚了。”一个在商店买烟的中年男子对我说,“北京都来了好几拨了。”
但对于我所打听的人,商店老板却一脸茫然:“耿帅?”
“手工耿。”买烟男子接过老板的疑问,“大网红。”
这家商店离耿帅家的房子不到100米,但店老板显然对生活在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没什么印象。“我也不关注那个(网红)。”他说。
保定市定兴县杨村,村子不大,但东西狭长。这个百货商店就处在村子里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商店对面的招牌上写着“格力电器”,离这个招牌不远的地方就是耿帅的家。
前不久,一个电视台的节目组找上门来,录节目时要免费帮耿帅装修一下工作室。耿帅临时把他的工具和作品搬到了奶奶家的配房里。
那些作品基本都是用不锈钢、螺母和钢管做成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螺母拖鞋、菜刀梳子、脑瓜崩辅助器、搓澡剑、地震应急吃面碗……他把这些作品都拍了视频,在快手上,少的也有几百万的播放量。
这些手工品是那种“脑洞大开却和实用性贴不上什么边”的东西,于是耿帅被粉丝称为“废柴爱迪生”。他又因为长得有些像功夫明星樊少皇,也有粉丝叫他“手工樊少皇”。“少皇出品,必属废品”是他们对耿帅最为典型的调侃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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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刀手机壳,网友戏称“一接电话耳朵就被割掉了”
过去一年,耿帅在快手里发布了133个作品,收获了3亿流量和535万个赞,成为名副其实的“热门大魔王”。在这个短视频平台上,耿帅的定位是一个搞笑视频博主。但现实中,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一个有趣的人,反而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耿帅的幽默就藏在他的一本正经里。他总能制作出一些稀奇的东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出不符常理甚至是荒诞的台词,这形成了他的“严肃幽默”。
就像他的地震应急吃面神器视频,收获了超过1300万的播放量和20多万个赞。在视频里,他一本正经地演示如何使用这个神器,在发生“10级以下地震”的时候,安心地吃碗泡面,而不用担心汤面在剧烈的震动中洒出来。粉丝的留言也是一本正经的:“请给地震应有的尊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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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应急吃面神器
粉丝认为他是在开玩笑,但耿帅并不认为。2019年1月,耿帅受邀参加了一场演讲活动,当女主持人问他:“你觉得你的粉丝懂你吗?”
“大部分应该是挺懂的,但是有的时候他们会嘲笑我,说我做的东西没有用。”耿帅再次憨萌地开始了辩解。就在上台前,有人说他的东西没用。“你给我说出来哪件没有用”,耿帅瞪着他圆鼓鼓的眼睛有些起急,于是对方说出一个,他就解释一个,“最后大部分被我说服了”。
“怎么说呢,我感觉现在我做的东西只是第一代而已,肯定有缺陷,但慢慢改进还是有用的。“他不顾台下的一片笑声,继续说道:“我感觉还是做有用的东西比较好。”
但现实中这些手工品,无论是梳头时让人不敢动的”菜刀梳子”,还是瞬间弹碎玻璃杯的“脑瓜崩辅助器”......他们从设计原点开始,可能就和“有用”背道而驰。你也就不难想象,他守着这么大的流量,却没在淘宝上卖出多少东西,主要还靠直播打赏和广告为生。
他对这件事的“耿耿于怀”来自他的家庭。耿帅一家三代都是焊工。少时,他父亲是做水泵的焊工,家里有个手工作坊,耿帅对那些金属零件极为着迷。他尤其喜欢那种金属的质感。
后来,和村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十多岁外出打工,穿梭在各种工地上赚钱糊口。但这个看似老实巴交从不出头的人,内心却比父辈和同龄人有更多的躁动,不想过一眼看到底的生活。20多岁娶妻生子后,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从工地返回乡村,靠着自己剩下的两万多块钱,想尝试一番新天地。
他本就喜欢一个人关起门来想事情,做有创意的铁制品。拍摄短视频的目的也是为了吸引人关注和购买。但现实让他焦灼。粉丝数“蹭蹭”上涨,但几乎卖不出东西。家人和邻里觉得他不务正业。但正像与他同名的作家出版的那本书《所有失去的都将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最终解救他的,是他起初没有想到的直播打赏和广告。
02
变现
耿帅的临时工作室在村西,离着他的房子有两里地。那是他奶奶的家,一个典型的农村小院,坐西朝东的配房被耿帅临时征用。那些粉丝认为“无用”的作品,他都如视珍宝。它们被有序地摆放在屋里的货架上,像是展示柜里的奖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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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陈列架,中间挂的是雷神之锤斜挎包
耿帅开着一辆白色四轮代步电动车,把我接到他这个临时工作室。车是几个月前花一万多元买的,他的两个朋友开玩笑说:“这可是网红座驾,以后能拍卖的。”
耿帅身高一米八多,身材魁梧,刚好能挤进这个小型代步车的驾驶座。“冬天太冷了,”他边开车边说,“买个车方便。”
近半年,耿帅迅速蹿红,他的视频和作品多次登上了微博热搜。来杨村找他的人比他预期的要多得多。他也开始奔赴各地去参加活动、录制节目。这让他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两个多月前,他把在外打工的父亲请回来帮忙。父子三人,三个焊工组成了一个家庭作坊。耿帅和弟弟耿达的焊工手艺都师承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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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耿的临时工作室,左一为弟弟耿达,左三为耿帅的父亲
我去的那天,耿帅正好要出去测试一个“新的发明”。与他以往多数的发明相比,那算得上是个“庞然大物”。他管它叫“仿生冰船”。它大致是个船的样子,但后面装了两条腿,底下多了3个轱辘,靠人力驱动可以在冰面上滑行。
耿帅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驼着他的新发明,奔前走。我跟耿帅的两个朋友,开着那辆白色电动车跟在后头。杨村的北边紧邻一条叫拒马河的支流,入冬以来结了厚厚的冰。那是测试的地点。
到了目的地,耿帅的最新大作在冰面上很快引来了一帮小孩的围观。“看着,别让他们拍照。”耿帅嘱咐他的两个朋友。
“别拍啊——”他们向那群孩子发出了警告。
“这是什么呀?”这帮孩子好奇地围了过来。他们中最大的一个18岁,也是杨村人,他知道眼前这个穿着蓝色夹克褂、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军绿色布鞋,留着长发的人是村里的网红。他的快手也关注着手工耿。
耿帅一直在尝试把手工耿打造成一个品牌,通过电商把他的“得意之作”们销售出去。
耿帅的淘宝店开的时间不长,上架的产品不多,销量也可谓惨淡。粉丝为此调侃他是中国最惨的淘宝店主。但耿帅却认真地说,还没有打算把他知名度最高的脑瓜崩辅助器上架,因为这是一个相当耗费时间和人力的产品,他真怕制作不过来。
他做第一个脑瓜崩辅助器的时候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现在即便做的速度快了一些,也要将近一天。目前,他的淘宝店卖得最好的是一个多功能小刀手链,月销量将近50个。这个产品做起来简单一点,价格是60元。
耿帅的第一笔订单是螺母弹弓。当时淘宝店还没开张。
第一单生意,耿帅格外重视。买家问他能不能先货后款。他说,好,我先给你发过去,收到货之后你再给我打钱。结果,货发过去了,钱一直没打回来。耿帅过去还没在网上受过骗,这是头一次。
他一开始卖多功能小刀手链的时候也不顺,每条40元包邮卖了7条,这7条手链他从早上编到半夜两三点,精力有限经验也不足,发过去有4个买家反映大小不合适。后来经过沟通,耿帅又免费一人给编了一条,邮费买家出。
在“手工耿的小店”上,虽然网友都爱说他的产品没用、卖不出去,但耿帅知道其中大部分的“嘲笑”都没有恶意。耿帅一直想做有趣又有用的东西,有趣带来快乐,有用可以卖钱,有趣又有用可以多卖钱。
现在手工耿的淘宝店已经能够带来一定的收益。“淘宝店的收入,三个人大概能养住一个,把我弟弟养住。”耿帅说。耿帅的弟弟耿达每天都扎在工作室里制作一些热销品,他是哥哥耿帅淘宝店的供货主力。
“我哥给我发工资,一天150元。”耿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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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名牌墙 刻着打赏或帮助过手工耿的人的名字
卖货并不是耿帅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他的收入来自直播、广告和卖货,其中占最大头是广告。
耿帅第一个广告是在微博上接的。有一家中介公司私信他,说要给某电商平台做个植入。那期视频非常火,是耿帅改造家里的厕所。他抡大锤敲掉了旧的,重建了“全村最洋气的”新厕所,里面除了基本的卫生间用具,还有音箱和宇宙球灯。有些吵闹的音乐,闪烁的七彩光斑,厕所俨然被他改装成了一个KTV。
至今,耿帅已经接了三四个广告。
另外部分收入来自直播打赏,收到打赏最多的一次是3000多元。如果播勤一点的话,他每个月的打赏收入,比他过去做焊工的月收入要高不少,但他也要承担比过去做焊工更大的压力。“以前你下班就是下班,现在你得琢磨我明天播什么。”
耿帅的妈妈以前不知道直播还能挣钱,她原以为这是不务正业。她看到儿子直播可以赚钱后,态度有了180度转变。“现在不直播的时候,她会催着你去直播。”耿帅说。
妈妈显然没有看穿儿子的苦恼和压力。耿帅觉得自己没有直播的天赋,不太擅长直播。他妈妈觉得那没什么难的,人家问啥你就答啥。“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直播就赚钱。”耿帅解释,“你得有内容之类的。”
村里也散播着一些耿帅“赚了大钱”的流言。“比方说刷礼物,他们认为你一天能挣好几万,以为网友给你刷多少虚拟币就等于多少钱。”耿帅懒得理睬那些闲碎的传言,“有时候觉得你出一趟门,去录个节目,人家邀请你,怎么也给你个几万块钱之类的,他们都是想当然的。”
03
焦虑
拍一期时长30秒到1分多钟的视频,耿帅可能要耗费一两天的工夫。
他对着手机,打开美颜,“最近花了十几天,做了一个……,”话没说完,又把视频停掉,“不好不好。”
光琢磨台词,他就要纠结至少半天。有时候他的朋友也会帮他出谋划策。
他也非常看重自己的形象。“不然也不会开美颜。”他说。他甚至不敢把长发剪短,怕失去粉丝。
耿帅正处在成名以来最焦虑的时期。他不喝酒,但吸烟量激增。他受困于日渐增多的琐事。这让他没法集中精力思考。作为一名手工博主,耿帅从来不担心动手能力,他担心的是没法专注思考。创意是他最核心的竞争力。
有人问他:“你的外貌形象对你的成名有没有影响?”他想了想,感觉可能也沾了点樊少皇的光,“但影响不超过10%。创意和点子占绝对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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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焦虑于近期太多事情让他没法坐下来思考了。爆红之后,不请自来的粉丝越来越多,找他录节目、采访、合作的人也数不胜数。最近两个月,他发现连视频都来不及更新了。
在结冰的河面上测试新发明的那个下午,耿帅正在兴头上,突然来了个电话。“哎呀!”他先是有些不耐烦地抱怨,然后才掏出了电话。
他有点怀念从前的日子。那是他刚辞掉工作决定以手工为生的时候,每天十几个小时扎在工作室里。虽然那时候不赚钱,还往里搭钱,但他乐在其中。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一些喜欢的,也有一些无奈的。他红了,可以挣上一些钱了,他打心里满意;可事多了,时间变得珍贵,能坐在工作室里好好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网络走红改善了他的生活,也加重的他的焦虑。
他也怀念刚开始直播的那会。“那时候真的很有意思。看你直播,人家浪费那么多时间,肯定希望你来点硬货,开心也好,快乐也好,或者别的也好,你得给人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内容,如果说一样的内容老重复重复,也没意思了。”
他现在三四天直播一次,越来越不知道该聊点什么。“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也能混过去。但是我觉得这是对直播的一种不负责任。”
看人家其他的主播,天天直播唠起来还没完没了,播得多钱赚得也多,耿帅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羡慕不了,也羡慕不来。但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好,“别人可能就靠一样,或者两样,有的就靠打赏,有的就靠卖东西。我打赏、卖东西、广告三样都占。”
“但三样都不精。”他又紧接着补充道。他试图从一些前辈身上吸取教训。“人一飘就完了,回不去了。”他提醒自己,“你尽量别飘,千万别飘。”他开始变得处处小心翼翼,无论是对待粉丝,对待家庭,还是对待他生活了三十年的村子。
耿帅多少有些自卑。在后来参加的活动或聚会上,他结识了很多网红,相处起来始终感觉有隔阂。他觉得虽然都是网红,但网红和网红也不一样。他说自己是“撸铁的”,而很多情感博主、美妆博主,人家本身起点就高,家庭背景、气质方面也高很多。
爆红之后,耿帅没有做任何长远的规划和打算,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你不知道会走到哪,有时候想太多还不如不想,你就不如努力把内容做好,尽量努力让自己能红的时间长一点。”
这所有的因素都让他变得焦虑。耿帅不知道自己还能红多久,他做好了随时回去接着干焊工的准备。“如果说真的是在这个圈里混不下去了,就没办法,是吧?你不想回去?这不是说你能决定的,就是迫不得已。我以前搬砖也是迫不得已,谁搬砖都是迫不得已,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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