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面积烧焦的身体仍然无法掩盖深深的刀伤。18 岁的郑剑飞在一家汽车美容店被人连捅数十刀后，又被裹上棉被，泼上机油，点火焚尸。随后，路人发现大量浓烟冒出，叫人、灭火、报警，郑剑飞的尸体在店内的阁楼被找到。

这是 2009 年 3 月 29 日凌晨，发生在福建省福州市鼓楼区道山路的一起杀人焚尸案，受害者家属、汽车美容店老板以及相关司法材料都讲述了以上杀人和救火的经过。

案发后，福州市公安局榕公刑技法（2009）第 22 号法医学鉴定书证实，郑剑飞系被他人用单刀锐器刺中背部导致双侧血气胸引起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死亡，后再被人焚尸。

据郑剑飞家属说，事发后，同在汽车美容店工作的毛洪福被抓，供认自己杀人焚尸的经过。2009 年 4 月 19 日，毛洪福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福州公安局鼓楼分局刑事拘留，同年 5 月 8 日被批捕。



↑ 当年事发汽车美容店

2010 年 4 月，福州市中院一审判处毛洪福死刑，缓刑 2 年。一审后，郑剑飞家属提起上诉，认为一审判决中认定毛洪福因郑剑飞欺负他而单独杀害郑剑飞事实认定错误。

2010 年 11 月 2 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毛洪福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本案发回重审。

2011 年 12 月 13 日，福州市人民检察院向福州市中院撤回起诉，福州市中院于次年 2 月 13 日裁定准予撤回起诉。随后，案件被退回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补充侦查。4 月 28 日，福州市人民检察院仍然认为毛洪福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对毛洪福不起诉。

2012 年 5 月，毛洪福被释放。

如今，十年过去了，郑剑飞的遗体仍然存放在殡仪馆，他的家属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真凶。而当年汽车美容店店主郑旺俤一家一直被怀疑与案件有关，在村里抬不起头。" 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也想找到凶手。" 郑旺俤说。

〖杀人焚尸〗

郑剑飞，1991 年出生于距福州不远的长乐市（现长乐区）玉田镇。七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将其拉扯大。由于成绩不好，他小学毕业就四处打工，服务员、工地小工、帮人干农活，他都干过。

因为喜欢开车，2008 年，他到邻居郑旺俤在福州经营的汽车美容店做学徒，白天洗车，晚上与同事郑家明同住在店内的阁楼卧室。枯燥的洗车工作中，他最高兴的就是帮顾客倒车，能过一下 " 车瘾 "。他曾经给母亲贺定容说，等他满 18 岁就学驾照，将来找一个开车的工作。



↑ 郑剑飞

但是就在距离他 18 岁生日还有 18 天的 2009 年 3 月 29 日，郑剑飞被杀害了。

据毛洪福供述，因为郑剑飞平时经常欺负他，他一直怀恨在心。3 月 28 日，郑家明请假回家了，郑剑飞独自在阁楼睡觉，他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从行李包内拿出一把约 30 公分的尖刀，通过店铺厨房旁的小门进入，爬上阁楼。

毛洪福供述说，他用左手掀开郑剑飞的被子，右手持刀向身体猛捅下去，郑剑飞醒过来试图夺他的刀，他用脚踩踏对方身体，又顺势持刀乱捅。后来他想起可以让别人误以为是被火烧死的，于是将机油泼到被子上，拿打火机点燃了裹着尸体的被子。

据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的《起诉意见书》显示，2009 年 3 月 29 日凌晨 4 时 32 分，有人报警称，在福州市鼓楼区道山路一汽车美容店发生火灾。当民警赶到现场时，发现该汽车美容店内的小阁楼着火，火势已经扑灭。

后店主郑旺俤查看小阁楼时，发现一具男性尸体，再次报警。随后，民警现场勘察发现阁楼上的男子是郑剑飞，已经死亡。



↑ 当年事发现场

据贺定容回忆，她是在早上 5 点多接到亲戚打来的电话，当时听说儿子工作的店着火了，她以为只是烧伤，没多想就往福州赶。"我们到店里，没有找到儿子，但是看到郑旺俤的几个亲戚在搬东西，清理现场，墙上和地面都是水。" 贺定容觉得不可思议，郑旺俤一家人都知道郑剑飞住在阁楼，没有去找人，而是先清理东西。

对此，郑旺俤没有否认，他说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先冲水救火，然后和大哥一起到阁楼检查，确实看到躺着一个人。" 当时没有电，很黑，根本不知道什么谋杀。"

郑旺俤说，人烧死了，他觉得现场很难堪，接下来肯定是赔钱，所以就整理了一下东西。

贺定容记得，当时她在现场看到了毛洪福，她问对方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对方回答，不知道。但是几天后，贺定容就在派出所看到戴着手铐的毛洪福。

〖从死缓到无罪〗

2009 年 4 月 19 日，毛洪福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福州公安局鼓楼分局刑事拘留，同年 5 月 8 日被批捕。2010 年 4 月，福州市中院一审判处毛洪福死刑，缓刑 2 年。



↑ 判决书

随后，郑剑飞家属提起上诉，认为一审判决中认定毛洪福因郑剑飞欺负他而单独杀害郑剑飞事实认定错误。

" 你为何要杀死郑剑飞？"

" 因为郑剑飞平时欺负，侮辱我。"

" 郑剑飞有无与你搏斗，嘶喊？"

" 我第一刀捅他胸部时，他有抢我的刀，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嘶喊，后来我用机油泼撒焚烧郑剑飞尸体。"

红星新闻记者获得的一份毛洪福谈话笔录中，毛洪福讲述了自己策划杀人的过程，但是对此，郑剑飞的母亲贺定容并不认同。贺定容说，2009 年春节毛洪福曾和儿子一起回家过年，两人一起在家里住了两三天，关系很好。" 他说话细声细语的，很有礼貌。" 贺定容不相信毛洪福会杀害自己的儿子。

此外，贺定容认为郑剑飞比毛洪福强壮一倍，若是郑剑飞被刺几十刀，在搏斗中毛洪福不会一点伤情都没有，而且从毛洪福作案时所穿的裤子和鞋子上查不到一点郑剑飞的血迹，且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案发后，郑剑飞的叔叔郑维春曾到四川找过毛洪福的父母，对方坚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杀人，因为平时儿子连鸡都不敢杀。

2010 年 11 月 2 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毛洪福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作出（2010）闽刑终字第 250 号刑事附带民事裁定，将本案发回重审。

2011 年 12 月 13 日，福州市人民检察院向福州市中院撤回起诉，福州市中院于 2012 年 2 月 13 日裁定准予撤回起诉。随后，福州市人民检察院将案件退回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补充侦查。



↑ 裁定书

同年 4 月 28 日，福州市人民检察院仍然认为毛洪福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决定对毛洪福不起诉。2012 年 5 月，毛洪福被释放。

〖店主：我们也是受害者〗

随着毛洪福被释放，郑剑飞的亲属更坚信凶手另有其人。这些年，他们不断咨询律师，四处反映情况，但是至今案子依然没有进展。

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整理资料，将疑点梳理成了 8 个点，其中几个点都提到郑旺俤在福州当警察的哥哥郑忠。" 郑忠身为刑侦刑警，不在第一时间报警，不保护现场，却在清理现场，这是为什么？"

案件发生后，郑忠将毛洪福安排到其胞弟郑武修车铺暂避，后来也是郑忠带他到鼓楼刑侦大队做笔录，毛洪福谈话笔录上显示：" 老板叫我不要乱说，叫我把行李衣服收拾一下，去他兄弟修理摩托车铺去避避。到晚上，老板的大哥，做警察的，带我去公安局录口供。我刚开始不承认，后来就承认了。"

基于种种猜测，郑剑飞家属认为郑忠是这起事件的 " 保护伞 "，而郑旺俤一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闲言碎语，他们多年一直生活在案件的阴影之下，甚至在村里抬不起头。

12 月 12 日上午，红星新闻记者来到长乐区玉田镇，郑剑飞家的老房子和郑旺俤的老房子相距不到 100 米。比起村里新盖的楼房，两家的房子已经很破旧。



↑ 郑剑飞家的老房子

如今，郑剑飞母亲贺定容为了打工，在福州租了房子。郑旺俤的老房子常年是他父母居住，他在外做生意已经多年没有回家。

郑旺俤的父亲郑长利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他的大儿子郑忠确实是在福州当警察，但是具体职位他不知道。" 我儿子没这么大的能力，把这个事情掩盖了。网上那些传言完全是笑话，完全没可能。" 郑长利说。



↑ 店主父亲，郑长利

随后，郑长利拨通了二儿子郑旺俤的电话，郑旺俤也向记者回忆了当年的一些情况。

郑旺俤说，当年两家人关系很好，才叫郑剑飞到店里帮忙，每天同吃同住，像一家人一样。时年 3 月 29 日凌晨，他是听见有人喊叫，才知道店着火了。他给哥哥郑忠打电话，哥哥也赶了过来。

" 最开始误以为是火灾，第二天我才知道是谋杀。我们辛辛苦苦开一家店，肯定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店里。" 郑旺俤说，当时哥哥给他说了一句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隐瞒。

后来郑旺俤得知毛洪福是凶手，他感到震惊，因为事发时，他去叫毛洪福，对方很淡然的在睡觉。至于后来，毛洪福被释放，郑旺俤不愿意多谈。" 那些是法院，检察院的事。郑旺俤说，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也想找到凶手。"

红星新闻记者尝试通过郑长利和郑旺俤联系郑忠，但他们认为郑忠不是当事人，没必要打扰他。

12 月 12 日，红星新闻记者致电福州市公安局宣传处，询问该起杀人焚尸案目前的相关情况，一位工作人员称，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了解清楚后会回复记者。但截至发稿时，未获回应。

如今，郑旺俤已经不再经营汽车美容店，但是事发店面经过多次转让后还在做汽车美容。

12 月 11 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这家汽车美容店，当年的火灾痕迹基本看不见了，郑剑飞住过的阁楼被一间厕所取代，顺着厕所往里走，又新建了一间阁楼，楼梯上放着几双鞋子。



↑ 当年汽车美容店阁楼的位置，如今阁楼拆掉了

汽车美容店的现任店主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毛洪福释放后曾经来过他的店面。" 他没什么精神，一直赖在店里不走，说当年的老板欠他的工资没结。" 汪先生没办法报了警，民警前来将其带走。



↑ 如今的店面仍然是汽车美容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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