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惑仔》系列电影是港产片90年代的经典。(网络图片)
议事厅撰文:郝雅璐
黑社会在中国从来是一个敏感话题。中国政府称中国没有黑社会,只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学者称中国黑社会人数超过100万人;官员说如果有那麽多人,政府就不用做事了;国家主席习近平说,扫黑是一项重大政治任务……如何认识习近平时代的「扫黑」,成为观察「习时代」和当下中国独特性的命题。红色的锤子和镰刀,开始了一场将黑社会挤压出基层政权的「习时代战争」。
在中国,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用许多不同的词彙来形容一个黑社会组织。无论何种称呼,黑社会的「黑」都可从不同维度作出解释:它既可以是空间的隐秘「街角」,又可以是政治权力不及之处,还可以是主流文化的化外之地,而在如今的中国,「高级形态」的黑社会愈来愈表现出他们更是法律的「模煳地带」。
1950年代初,镇反运动对中华民国政府及中国国民党残馀势力、特工以及传统会党、帮派、土匪等地方武装势力进行了镇压。(网络图片)
1949至1978年:清教徒式的使命
1949年,当中共行将打败国民党政权,从西柏坡开赴北京这个大城市时,显然,这个大都市中的事务对他们都是新鲜的挑战,其中就包括或明或暗藏匿在都市角落的黑社会。中共清教徒式的道德使命,让毛泽东自「进京赶考」起始,便将黑社会和娼窑妓馆作为社会治理的起手式。据称,当时毛泽东曾对时任公安部长兼北京市公安局长的罗瑞卿说:「新中国决不允许娼妓遍地,黑道横行!」一句话便奠定了中共红黑不两立的政权格调。从那时起,中共这个红色政权与在历次打黑扫黑中起起伏伏的黑社会便展开了一场「耐力赛」。
彼时,毛泽东从蒋介石国民党政权那里继承下来的,是一个黑社会不仅可以半公开存在,且与当政者有着千丝万缕联繫的「旧社会」。与许多国民党要人,甚至蒋介石本人在其政治发迹中仰赖黑社会助力不同,本就怀有「改造旧社会」使命的中共根本看不惯、也不会容忍黑社会的存在。据称,当时北京黑社会势力的中心在杂耍卖艺人聚居的天桥一带,自南方发展势力而来的「青帮」盘踞该处,而把持北京「青帮」的是四大「霸天」—「东霸天」张德泉、「西霸天」福德成、「南霸天」孙永珍、「北霸天」刘翔亭。那时的中国黑社会底色非常驳杂,三道九流鱼龙溷杂,与地方政权勾连广泛,盘根错节下,非强硬手腕不能拔除。
1951年,中共北京市委在明清皇帝祭天的天坛祈年殿前召开四次控诉恶霸大会,后将四名恶霸判处死刑。此后直至改革开放前二十多年的时间中,中共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对民众的大规模动员,以及对基层社会的严厉控制,使得那时黑社会基本上在内地基层绝迹。
1978至2012年:一个草莽时期
改革开放后,中共对社会控制一度减弱,许多基层政权涣散,黑社会组织重新大量出现。实际上,经过毛时代严厉控制后重新涌现的黑社会组织,无论是犯案手法还是组织形式都呈现出草莽和蛮干的状态。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至廿一世纪初可说是黑社会暴力犯罪最猖獗的时期,黑社会杀人、强姦等重案频出,无论是杀人伤人数量还是手段之残暴,都令内地民众闻而生畏,所犯罪行许多都耸人听闻,令内地社会闻黑色变,人心惶惶。由于基层公安或官僚不作为,甚至与黑社会勾结庇护,有些案件直到今天才被翻出。近年爆出的湖南操场埋尸案、云南孙小果案等,都发生在那段时期。
去年6月爆出的湖南操场埋尸案,将一宗发生于2003年的黑社会杀人埋尸案重新带回内地公众视野,当现场发现被压在大石之下的尸体后,公众一片愤怒和唏嘘。同样,被判死刑二十多年后又被发现公开活动的云南「昆明黑社会老大」孙小果,其严重犯案也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生,当中国媒体翻检出孙小果及其团伙如何用极端方式侮辱女性时,公众的怒火被点燃。
邓世平在2003年起失踪,最终发现是遭人杀害并埋尸学校操场。(新京报)
的确,上世纪九十年代至廿一世纪初,许多黑社会组织犯下的命案达数十宗之多,且手段残暴。如绰号「小黑」的陝西省西安「道北」黑老大魏振海,背负11条人命案;吉林黑老大梁旭东于1994至1998年五年间作案58起,51人被害;辽宁黑老大刘涌自1995年成立黑社会组织,至2000年被警方打掉,共计作案47宗,致死、致伤42人;贵州省六盘水市「青龙帮」主要组织者、人称「赵青龙」的赵元良,涉及打、砸、抢、强姦、杀人等犯罪活动共计46宗;甘肃省兰州黑头目马冰冰、丁海晖,1992至2001年间共杀害13人,重伤5人。
那时的黑社会也极为「胆大妄为」,如亦官亦黑的天津市静海县大邱庄原党支部书记禹作敏,不但把自己的村庄建成为中国「首富村」,当天津市派出400名员警奔赴大邱庄缉拿嫌犯时,这位黑老大更煽动并集结群众公然与解放军对峙,拿枪支等武器武装整个大邱庄。据经历者回忆,当时偌大的一个大邱庄交通被全部断绝,来往人员遭非法搜查,汽车、拖拉机、马车、装满汽油的油罐车堵住路口形成路障,犹如一个军事堡垒。
黑社会一直作为中国社会治理失范的副产品而存在,在市场治理失效的某些角落,黑社会以其偏离官方的准则填补权力空间,大量黑社会组织以产业自治组织的方式存在。如闻其名即令人哑然失笑的「拉麵帮」,又如「肉霸」、「菜霸」、「砂霸」、「运霸」、「路霸」等,便以肉、菜、挖沙、运输业为依託。以「拉麵帮」为例,兰州拉麵是中国常见的地方风味麵食,每个大中小城市中都或多或少可见其影,「拉麵帮」便是在市场经济中孕育而生,这个自称为「兰州拉麵协会」的组织,成立的主要目的是压制竞争,其帮规规定在自身成员经营的拉麵馆600米范围内,不允许其他拉麵馆存在,否则便群起攻之。
从古惑仔到天安社 幻化的江湖热血
实际上,黑社会并不是一个经常可以被明确定义的组织。特别是对于置身其外的老百姓来说,无从判断一个人或一伙人是不是黑社会,因而,他们如今用了一些特殊的外在特徵定义黑社会,如纹身、大金链子或简单的只是「面露凶相」。这是一种朴素的认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上海滩》、《古惑仔》系列等大量香港黑帮片涌入内地民间,为街头溷溷提供了形象示范。在这个形象塑造的过程中,娱乐产品刻意抹掉了真实场景中的血腥画面,如同美国电影《教父》中被洗白了的黑帮「教父」一样,来源于香港的影视作品中标志性的吸烟动作、手持砍刀、赤膊光膀、身背满布纹身的形象,强调组织忠诚及兄弟义气,为内地民众、特别是年轻一辈提供了一个被改良了的黑帮文化、一个兄弟主义的浪漫情怀。
在古惑仔文化的影响下,内地许多年轻人成立秘密的班级地下「黑社会」,煞有介事制定会规,如不准跟父母顶嘴、拾金不昧,还有要伸张正义,并在街头模彷着古惑仔的形象和腔调。如今,受古惑仔影响的一代人又将这种文化带到网络上,于是,Cosplay想像中的黑社会在抖音、快手等视频网站成为一种受追捧的文化。对经历过古惑仔薰陶的一代人而言,这种文化具有旁人不能理解的「神秘诱惑力」。
天安社成员合影。(网络图片)
如在抖音、快手上曾红极一时的「天安社」,这个名称像是黑社会的组织,其实是一个由中年男性组成的短视频Cosplay团体,早期致力于在快手上扮演黑社会社团故事,一段天安社全员脱光上身分排站立、露出啤酒肚和纹身的视频,让其迅速成为快手「第一网红天团」。面对「黑社会」的质疑,天安社反驳称「我们的宗旨是:爱国爱党,不忘初心」,更像是一个黑色幽默。
相比日本这个黑帮可以公开存在的国家,以及国民党政权治下黑帮可以半公开活动,中共表现出对黑社会组织「零容忍」的态度,每当中共认为黑帮开始严重扰乱社会治安,甚至开始插手基层治理时,中共便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扫黑运动。如今,随着市场经济成熟,内地黑社会似乎已迈过明火执仗的草莽时期,开始向「软暴力」犯罪及隐蔽的「高级形态」转移。
这些正在步入「高级形态」的黑社会组织藏身在内地尚未完善的法治「街角」,在黑社会「进化」的同时,中共对黑社会的打击也正在从毛泽东时代的「公审」、邓小平时代的「严打」、薄熙来的「打黑」,迈向习时代「依法治国」愿景下的「扫黑除恶」。
上文刊登于第196期《香港01》周报(2020年1月6日)《隐匿的街角—1949年后中国黑道「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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