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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尘埃随我意

暖风不负好诗才

墨尔本的茶花

文/梦千寻

据我观察，很多人不喜墨尔本的冬天，本来冷嗖嗖的天气下人的心情已够压抑，老天还总阴沉着脸，嘀嘀嗒嗒下着冷雨，更其令人郁闷。所以不管是墨市当地人还是外来人，不管是白皮肤还是黄皮肤黑皮肤，在这一点上感受认知非常一致。似乎有很少能像这件事一样，让多种文化背景下的人群达到高度共识。起初我也不喜欢墨尔本的冬天，直到看见那一树树绽放于冷风中的茶花。

也许在国内我是井底之蛙，我所见过的只有盆栽或地栽半人高的茶花，所以刚看到高达数米的茶花树，我竟识不得。那天某跟先生回家，看着路两边人家小花园里斗艳的茶花树，我问这是什么花树呀，开成这样！该先生对我的无知有点鄙视说茶花！我继续犯傻，我以前栽过茶花呀，那么小。我比划了一下不超脚脖的高度。他越加鄙视说：它们不会长大么！这些都是长了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加上墨尔本的日照水汽，所以树形高大，花开繁盛。

对于我这粗线条低层次花痴来说，墨尔本有多少年的茶花种植历史，茶花有多少品种等专业知识我一概不晓，但我知道墨市不乏爱花人，几乎每家每户的院落都会有一棵或几棵十几棵茶花树。因此冬季一到，入目皆是盛开的茶花。不管身形高低，都开得兴高采烈热情奔放，层层叠叠的花朵将树身包裹得严丝合缝，好像是人精心插成的标本。花儿颜色多样，绿，绿得委婉；粉，粉得羞涩；黄，黄得典雅；白，白得纯粹。但最晃人眼的还是红色，那一树一树的红啊，能让你的心瞬时热起来烧起来。其中一种叫荷尔的茶花，澳洲是其原产地，大朵重瓣，花期长，被称为澳洲茶花王，我想它应该就是中国古代诗人所赞的丹砂火焰与英雄血的颜色，鲜艳之极，令人过目难忘。我常常会走着走着驻下步，伫立于茶花树下，贪婪地看着那一片㶷烂。用手轻抚它丝绒般的花瓣，体味它宛如婴儿肌肤般的柔滑。它淡黄的不风而舞的细蕊，那纤巧圆润的一脉脉总是轻颤着，袅袅娉婷，似痴舞的姑娘。覆面轻嗅它似有若无的浅香，我每每醉得忘了冷，忘了雨。因为雨洗过的花蕊愈加嫰柔欲滴。那种时候心也像雨水洗过一样，一片澄明，除了茶花，其余什么都不装。

茶花最令我销魂处，当是那一地一地的落红。那是一种身型巨却花型不太大的茶花，颜色正红，伞状的冠举起挤挤挨挨垒垒摞摞的红色花朵，庄严壮观！好一场极尽奢华的繁花盛事啊，令人想起自己曾经的那场婚礼，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婚服红颊红唇，一刻浓缩一生！然而不知于哪刻起，某一朵花被风撕扯得紧了，头重脚轻地跌落。之后又一朵，接着许多朵花在姐妹们含泪的眸光中落下。冰凉的地上由一叶红到一片红，令人惊心动魄的落红，茶花身躯铺成的锦绣，那是幕落后的凄艳哀绝。让人联想起舞剑别霸王的虞姬丶喋血马巍坡的杨玉环，让人联想起自己凋零的青春。时光若白驹过隙，年华易老，令人平添几许伤感清愁。一场繁华盛放，有且只有一个结局，凋谢。似乎凡美丽的东西皆短命，短得犹如一呼一吸间。呼入那口气时，美好刚刚开始，而呼出那口气时，一切都已悄然结束，成为前尘往事。青春尤是如此。青春岁月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最大恩赏，不论富贵贫贱。但你不要以为它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它只是你指间的水滴，一个不小心就滑落了，空留遗恨。转瞬N年，再回首己如隔世。茶花的枝头绽放之于落红也是回不去的前尘旧梦。

爱茶花，尤爱自家庭院的茶花。两年前家里人多，租了个占地千平的大别墅。除了房屋主体外，前后各有个院子，前院不大，中间草坪，四围倚着低矮的围墙植有数十棵玖瑰。玖瑰是我所爱，但正对着门的一棵树却很碍我的眼。树高大概两米，枝桠横斜毫无章法，树页无精打采，非常不讨喜。我很不解房东为何在这个不钉不钯的位置放上一棵这么不三不四的树。因为太嫌弃它，以致于好久都没想搞明白它是棵什么树。就好像厌烦一个人根本就不想去知道他姓什名谁，只愿不见就好。

后院很深，正中是草坪，四周栽有数十棵花果树，所以我们住入后，先吃苹果，次吃柠檬，再吃桔子。桔子丰产，子子孙孙挂满枝头，我们空闲时，趿着拖鞋，走过草坪，来到桔子树下，伸手摘一个黄澄澄，三几下剥开，一瓣一瓣享用。口里酸酸甜甜，眼里蓝的天白的云。我对这个处所真是相当满意。

但是当四周茶花开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我们院里却找不见一朵，那么多美丽花朵没有一朵属于自己，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有一天打开窗向外眺望，猛见一点艳红闪现眼前，虽只是一点红也令我心头一喜，是茶花！我们家的某棵树上开了茶花！我急匆匆打开正门出来，前院掩窗的只有那棵丒树。我围着丑树一看，哇，满树的小红疙瘩！高处的枝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绽放了几朵！啊，那么红那么艳，这还是那棵丑树么！我的茶花！这是我们的茶花！我一边叫着：开花啦！我们家也有茶花啦！一边急跑入室拿手机，啪啪啪啪拍不够，当然要秀朋友圈啦！这以后再看这棵树，它就像披红戴花的劳模先进工作者，精气神爆棚！

这个惊喜还没过去，后院又有新发现，苹果树的肚子里举出几朵碗口大的红茶花。茶花为何开在苹果树肚子里，我们一拍脑袋明白了，原来是当年主人同时并排栽下苹果和茶花，但苹果树长得快，身体不段膨胀，占领了茶花树的家园。但失去优势的茶花树并没放弃生的希望，既使被苹果树逼得没了树形，也拚命争取生存资源，拚命成长，拚命绽放！多么顽强的生命力！我们不禁对这棵不屈的茶花树肃然起敬，小心翼翼地将它的枝干扶出，让它尽量站得舒展些，那些美丽的花朵更是令我们百看不厌，日日流连。

安静地聆听花语，我时常会想起杨朔先生的《茶花赋》，他说不见茶花你是不能理解春深似海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墨市的茶花。虽然南北两半球茶花开的时间不同，品种与品相有异，但茶花的美丽芬芳及其带给人的美好体验是一样的。当冬天的墨尔本人凝睇那洋溢着生命热情的花朵时，心里不是也漾着满满春意么。是这些美丽的精灵，她们对生命的热情与执着将冬天妆点得温暖美好。所以如同盼望春天，我对墨尔本的冬天也心存期待。或许也有人与我一样，因爱茶花而爱墨尔本的冬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