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时任中国总理温家宝在联合国总部出席第六十五届联合国大会时,发表了题为《认识一个真实的中国》的讲话。
在讲话中,温家宝直言:“中国对自己通过艰苦奋斗而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同时,我们对今天中国在世界上的位置和作用,也有着清醒的认识。”接着,温家宝连用7个西方世界熟悉的“Yes……But”句式,内容涵盖中国的方方面面,原话是这样说的——“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位居世界第三,但人均水平较低,只相当于发达国家的十分之一左右。中国经济已保持三十多年的快速增长,但进一步发展受到能源、资源和环境的制约。中国若干重要产品产量位居世界前列,但总体上仍处于全球产业链的低端。
中国已经成为国际贸易大国,但出口产品技术含量和附加值低,核心技术仍然大量依赖进口。中国沿海地区和一些大中城市呈现出现代化的繁荣,但中西部和广大农村的不少地方仍然相当落后,还有1.5亿人口生活在联合国设定的贫困线之下。中国民生有了很大改善,但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就业压力很大。中国社会政治生活日趋活跃,公民基本权利得到较好的维护,但民主法制还不够健全,社会不公和贪污腐败等问题依然存在。”基于这样的现实,温家宝总结道:“中国现代化走到今天,先进落后并存,新旧矛盾交织,面临诸多前所未有的挑战。中国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仍然属于发展中国家。这就是我们的基本国情,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中国。”
十年后的今天,因受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影响,中国首次推迟两会,中国总理李克强在会期最后一天记者会上说的“大实话”,也被认为给世界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中国。
于外部,李克强表示,“中国坚定不移地推进对外开放,这不会也不可能改变。我们会继续扩大与世界的合作,自主出台更多扩大开放措施。开放对各国如同空气对人一样,须臾不可离,否则就窒息了。我们在开放当中还要维护国际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当然也有人会说,要对产业链、供应链进行调整。至于企业的调整布局,这是按市场规律办事,市场规律本来就是进进出出、生生死死。我们不能违背市场规律,凭空做设计,而是要让市场更加相互开放。”于内部,李克强坦言,“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我们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1元人民币折合0.14美元),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1,000元在一个中等城市可能租房都困难,现在又碰到疫情,疫情过后民生为要。怎么样保障那些困难群众和受疫情影响新的困难群众的基本民生,我们应该放在极为重要的位置,我们采取的纾困政策有相当一部分就是用于保障基本民生的。”基于此,
“中央政府这次是带头过紧日子,我们把中央部门的非急需非刚性支出压缩了一半以上,调出资金用于基层企业和民生。各级政府都要过紧日子,决不允许搞形式主义,干那些大手大脚花钱的事。”
从温家宝到李克强的表态不难看出,中共高层对于真实的中国一直是有清醒认识的,而与此相对应的另一个中国,也即想象的中国,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大行其道,甚至压倒了真实的中国,成为外界贴在中国和中共身上除之不去的标签。导向这一结果的因素,有历史的,也有现实的,有外部的,也有中国内部的,有政治的,也有经济的。在受疫情影响加速到来的大变局的背景下,更加清醒认识一个真实的中国,最大限度拨开笼罩在想象的中国之上的迷雾,不仅对中国而言迫切且重要,对世界来说,也是不得不面对的课题。
中共领导集体显然深谙这一点,世界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过去十年间,随着中国经济总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习近平上台后在外交上表现出更加积极有为的姿态,世界的目光已然转向甚至是锁定于中国身上。但这种转向与锁定带来的,并不是对于中国全面、准确的理解。处于天平两端的两个中国,一个是现实的中国,一个是想象的中国,正在越来越向后者倾斜。人们一边狐疑着“为何读懂中国和中共这么难”,一边又固守着刻板成见继续加码“想象”的成分。
密室政治带来的想象
当前外界对于中国的第一重想象,也是最大的想象,便是政治层面的,专制、集权,甚至是独裁,依然是外部世界看待中国政治时习惯给中共贴的标签。基于这样的判断,中国政坛发生的很多事情,尤其是高层的蛛丝马迹,都可以被想象加工一番后,变成一场红墙内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
最新的一个例子,便是被一些媒体想象出来的两会前后的习李之争。在两会记者会上,李克强首次就地摊经济发声,“回想改革开放之初,大批知青返城,就一个‘大碗茶’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前两周我看到报导,我们西部有个城市,按照当地的规范,设置了3.6万个流动商贩的摊位,结果一夜之间有10万人就业。”随后在山东烟台考察时,李克强更直接地表示,地摊经济、小店经济是就业岗位的重要来源,这样的“烟火气”和“高大上”一样,是中国的生机。在李克强的鼓励下,人们开始一拥而上摆地摊,一些地方政府甚至很形式主义地设置了硬指标响应号召。可没过几天,以《北京日报》为代表的一批官方媒体,开始密集发文为此轮地摊经济热降温。一边是李克强的鼓励,一边是一众官媒的降温,再加上李克强之“(中国)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的大实话,就被片面认为是在跟习近平的新时代唱反调,故而“习李之争”的阴谋论就此成型,并很快成为防火墙外一众媒体津津乐道的素材。
舆论从地摊经济之争过渡到“习李之争”,这并不令人意外。一直以来,外界对于中共的认知都是想象大于现实。以至于,中共的集体领导体制被认为是名存实亡的,从毛泽东时代开始就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因提出“历史终结论”而声名大噪的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一直揪着不放的所谓“坏皇帝”问题,其实正是预设了“一个人说了算”的前提才会有的困惑;而中共的民主集中制,也被认为只有集中而没有实质民主,又或者说,中共口中的协商民主不过是一束精美的塑料花,形式大于内容,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作为最高权力机关只是橡皮图章,体现协商民主特色的中国政协亦不过是“政治花瓶”。由此延伸开来,中共大刀阔斧的反腐败成了政治斗争,确立核心、加强党的领导进而避免重蹈“九龙治水、各管一摊”的覆辙成了集权和一言堂,新疆为解决暴恐问题设置的“教培中心”被妖魔化为“集中营”,香港旷日持久的反修例风波中手持自制武器的激进暴力分子被形容为抵抗中共高压、争取民主的斗士和先锋……所有的想象,归结为一点,那就是中国不是一人一票的选举政治,中共是专制政府。
中共党内有没有斗争?当然有,不仅中共内部有,或大或小的斗争也无处不在。当年共产党打败国民党是斗争,毛泽东时代的反右、文革是斗争,邓小平时代的改革开放是斗争,北京主动订立“港版国安法”也是斗争的结果;具体到个人,每一天也都在与自己或他人进行各种形式的斗争。但多数的斗争,并非外界动辄以为的不可调和的权力斗争。
曾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主任、现任东亚研究所教授郑永年在《西方看不懂的当下中国政治》一文中写道,“西方看不懂中国政治,倒不是中国政治本身的缘故,而是很多人往往要么简单地用西方意识形态或者价值观对中国政治做判断,要么就用西方概念或者理论来解释中国政治。前者导致这些人只能对中国政治表达一个极其主观的偏好,后者则导致这些人对中国政治的认知是肤浅的,甚至是错误的。”
以近期外界纷传的“习李之争”为例,不少声音即犯了主观偏好的错。一方面,是用西方概念和理论来解释中国政治,在西方的选举政治下,派系制衡,两党甚至多党争斗,就会有“对立”的潜台词,自然会惯性地以此来看待中共体制;另一方面,是对中共自建制以来的党政关系发展演变认识不清。在毛泽东周恩来时代,“谋事在毛、成事在周”为很多人熟知,但当时,中国的国家政权结构以及党政之间的关系是苏联的“党政合一”模式,中国也因此吃尽苦头,毛周之间的默契配合更多是惯性使然;到了邓小平时代,十年文革乱局终结,刚刚爬出泥潭的中国百废待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认识到了“党政合一”带来的诸多弊端和正反两方面的问题后,1978年邓小平提出解决“党政合一”和实行“党政分开”的问题,并在1980年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发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的讲话予以系统论述;中共十八大后,中共高层对党政关系做出新的阐释,即只有“党政分工”没有“党政分开”。虽然这一变化加剧了人们对于“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担忧,但如果辩证地理解,这确是问题导向下的必然结果。党政本就没有办法彻底分开,而习李之间的分工与配合,正是党政分工的具体实操。比如疫情期间,习近平坐镇北京,召开最高级别会议统筹全局,李克强及国务院系统奔赴前线具体指导。同样的分工,也体现在各种大小事务上。通过党政分工,才巩固和保证了中国一个强大的中央。
新加坡国父李光耀是为数不多的对中国政治和文化有清醒认识的人。在2014年推出的著作《李光耀观天下》一书中,开篇即呈明了中国政治的现实,也戳破了西方世界对中国政治的想象。“五千年来,中国一直认为,只要中央政权是强大的,这个国家就安全;如果中央虚弱了,国家就会紊乱。一个强大的中央会带来一个和平繁荣的中国。每个中国人都这样认为,这是他们从根深蒂固的历史教训中吸取的基本原则。在短期内,人们不可能背离这一原则。这种心态比共产主义的历史要长,已存在数个世纪、甚至数千年了。西方一些人希望看到中国实现西方传统的民主,这是不可能的事。美国认为,如果不实现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以及每隔数年更换总统和改选议会,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国家。这是他们对世界先入为主的看法。中国人从来没有这样的传统。中国是一个地域广阔、拥有十三亿人口、人民具有不同文化和历史传统的国家。它将会走自己的道路。”
这就是现实的中国政治,有斗争,也有团结,历史上走了不少弯路,也改变了中国数亿人的命运,中国绝不会走西方的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道路,而是坚定不移走自己的路。习近平上台后,更加夯实了这一点。
睡狮醒来为何令世界惧怕
拿破仑(Napoleon
Buonaparte)曾说过:“中国,那里躺着一个沉睡的巨人。让他睡吧,因为一旦他醒来,他将改变世界。”美国学者芒罗(Ross
Munro)也有过类似的表达:“‘中国龙’已经觉醒,全世界将面临威胁。”这些表述,构成了外界对中国的第二重想象,那就是中国崛起论以及与此相伴而生的中国威胁论。这样的想象,很难因中国领导人的承诺,比如中国永不称霸,永不对外搞扩张等,有所消解。
从中国被西方的坚船利炮叩开大门,进而加速清王朝忽喇喇似大厦倾,李鸿章所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终发生,直到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国人从此站起来了”,这期间,西方不断有文章和著作预言中国这条巨龙正在苏醒、已经苏醒、正在摆尾、重生等。而第一次让世界真切感受到睡狮醒来的,是新中国成立不久发生的朝鲜战争: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出乎意料地击退了美国的进攻,给西方人全新的震撼。据此人们更加笃定,红色中国蕴育着“可怕的力量”,随时可能释放,就像西方历史上经历过的匈奴人、蒙古人、阿拉伯人扩张一样。
中国为何令世界害怕?现担任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中国研究系主任、亚洲基金会主席的兰普顿(David M.
Lampton)曾就此表示,“如果我们想一想,人们通常害怕什么?人们害怕他们不懂的事物,害怕变化太快的事物,也害怕庞大的事物。而对西方世界来说,中国是所有这些。所以,在中国崛起的过程中,其他国家出现担心甚至恐惧的心理也是自然的。”毕竟,“与对中国的恐惧心理的增长相比,中国实力的增长要快得多、显著得多”。
世界的确不懂中国,正如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John
Fairbank)在他的《伟大的中国革命》一书中总结的那样,美国“对中国共产党的知识是一片空白”。而中国也太庞大,变化也太快。改革开放短短四十多年时间里,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样是李光耀,他在回忆自己第一次访华经历时写道,“1976年我第一次访华时,中国是一个非常封闭、僵硬的社会。街上的普通中国人穿着蓝色或黑色的服装,看上去几乎一个样。”经过四十多年世所罕见的发展,中国已经从世界上最贫穷国家之一转变、上升为最大贸易国、全球创新推动者、按购买力计算的最强经济体。此外,中国几乎没有外债,且拥有全球最多的外汇储备,作为生产基地,出口也远超进口。而在5G领域,以及对外层空间的探索上,中国已经让美国感受了切实的威胁,故而才有了针对中国企业华为的制裁风波等。
这样的中国,是不是已经到了“厉害了我的国”的地步?是不是真的成了令世界惧怕的强国?中国国内不乏激进膨胀的民族主义,但中共高层对于中国的现实国情是有清醒认识的。近到李克强在记者会上的大实话,尤其是“(中国)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远到被称为“新时代的中国共产党宣言”的中共十九大报告明确写道,“必须认识到,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没有改变我们对我国社会主义所处历史阶段的判断,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我国是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变。”
中国永不称霸,也永不搞扩张,更没有穷兵黩武的基因,中国还是发展中国家,还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是真实的中国,可人们对于中国的想象早已占据了绝对主导。于中国内部,“厉害了我的国”一度甚嚣尘上,民族主义裹挟着民粹主义正在成为最危险的一种力量,比如在中国疫情得以基本平稳世界疫情急速扩散之际,不少人幸灾乐祸地调侃别国“连作业都不会抄”;而对于《方方日记》进行的围攻堵截,更是将中国内部对于中国现实的认知撕裂摆上台面。于外部,自习近平上台后,国际社会就开始揣测,中国已经抛弃了邓小平时代的韬光养晦,开始主动出击,而今“战狼式外交”愈发令世界感受到了中国的咄咄逼人和野心;美国现如今已经将中国作为主要对手和威胁,老大与老二的较量与冲突不可避免,中美之间“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的关系,加剧了第三方国家被迫选边站的焦虑。正如新加坡总理李显龙6月初发表长文《濒危的亚洲世纪:美中对抗的危害》中所忧虑的,美中两国的紧张关系引发了有关亚洲未来和新兴国际秩序形态的深刻问题。包括新加坡在内的东南亚国家尤其感到担忧,因为它们处于各个大国利益的交汇点上,必须避免被夹在中间或被迫做出令人不快的选择。
“中国融入世界不是凭着一颗诚心就可以的,挡在中国与世界之间的这堵墙太厚重了。”傅莹在担任中国驻英国大使时曾撰文如此感慨。正是这堵厚重的墙,就算中国领导人将“人类命运共同体”挂在嘴边,并身体力行展示中国的诚心,世界似乎并不买账。这次疫情期间,虽然中国竭尽所能帮助世界各国抗疫,仍无法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中国责任论、要求中国赔偿等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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