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年头里,什么是最成功的?
小人物逆袭是最成功的。普通人都习惯在别人相同的枯燥生活中找到让自己前进的动力。
住在美国新泽西的孙玲,就是这样一位在普世概念里算做成功的草根姑娘。
还在谷歌上班的时候,孙玲每天搭乘20分钟地铁,就能从新泽西一间公寓的卧室,抵达位于纽约曼哈顿切尔西区第八大道上的谷歌办公大楼里上班。
在经历了疫情期间的辗转之后,如今她又回到了这间让她在纽约有了容身之地的公寓。
从厂妹到成为年薪12万美元的美国谷歌高级程序员,是孙玲身上最大的标签。
这种跨次元破壁的转变,横空出世便成为最佳“草根英雄”。记得去年公众号的那些爆款文章,将这位湖南姑娘的蜕变一步步在互联网上放大。
《出身湖南山村,我用10年,从深圳流水线走到纽约谷歌办公室》、《从月薪2300女工到年薪70万谷歌程序员:人生,永远不要给自己设限》、《一个深圳流水线女工的10年:工资翻了40倍,我还不认命!》...
底层人物的励志逆袭在她身上得到了印证。
但是命运的倾斜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角度,就像孙玲说的:
“最近一段时间应该是我人生低谷的一个时候。”
那是在全球疫情最严重的时期,她说:
“我父亲身患肺癌,为了弥留之际见见他,我疫情下回了中国。
当时我请了84天的家庭病假,前雇主也告诉我,如果不能在假期结束前返美,那么我会丢掉工作,但没想到,由于疫情的加剧,第三国航班的断航,我根本无法返回美国。按照章程,他们解雇了我。
而我父亲,也在我回到中国后的第3天,离开了我们。”
就这样,孙玲因父亲病逝回国,突如其来的旅行禁令让她无法返回美国,她被解雇了,失去了工作,她的签证宽限期只到七月底。
这种无可奈何的巨大落差,只能说历史洪流的影响真的太大了,每个人的选择都只能追随着巨浪前行,在这段人生低谷时期,孙玲的日子还要照样过。
/ 冲破困境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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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玲出生在湖南娄底的一个贫困家庭,在她的家乡,男人和女人的命运似乎一早就标注好了。除了父母,她还有个哥哥,哥哥继承了父亲的沉默寡言,如今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而孙玲更像她的母亲,用她的话说,是一种农民自带的天然的对于生活的漠然。
▲回国后在酒店隔离
孙玲的成长轨迹确实如那些爆款文章里写的一样,高中毕业,两次被迫辍学。
第一次是小学的时候,她和哥哥同一个班级,哥哥不想读了,家里顺便也让她回了家,去亲戚家里学理发。
但是在理发店里学了两个月,洗头也洗不好,第一次更是把客人的头剃坏了,孙玲跑回家央求父母让她继续读书。后来她回学校继续读了初中,中考时考上了县城排名第三的高中。
但就是这样,她也没能顺利升入高中。
父亲认为她读完初中就可以了,读那么多书没用。加上在家帮忙务农,孙玲错过了入学日期。最后是在家中亲戚的说服下,父亲才同意让孙玲继续读书。
可错过了开学,孙玲只能进入县城一所民办高中,那所高中主要招收高考复读生,应届生几乎无几率考上大学。2009年高考,孙玲是应届生中的第一名,但仍然没有上本科线。
孙玲就在一次次被迫停学、再一次次努力复学中艰难地求学着。
但后来她还是在19岁的年纪走进了那个车间,在机器轰鸣的包围下,她和表哥一起,同其他所有逃离农村的80、90农村年轻人一样,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那时候,她每天的生活以及工作就是轻握两个检测针,对准电池两极,仪器亮起绿灯代表正常,放到一个塑料筐里,送往下一道工序,红灯代表不良品,放到另一个塑料筐里。
这一项看着简单又极危险的工作,检测针与电池正负极之间偶然擦出的火花,会“呲”地一声响起,这个小火花引起的后果可能是一台机床的微型爆炸。
其实想想就知道工厂的生活有多枯燥,每天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工作间隙里工友们之间的交流是玩手机的沉默无声,到了时间就吃饭、工作、睡觉,对于20岁的孙玲来说,这有点偏离她对于城市的概念。
所以孙玲选择了逃离,离开工厂那天,她在日记里写:
“这地方太狭窄了,不能够容纳我的心。”
也许她的心早已在少女时期的一次次主动求学的过程里,已经开始了萌芽,后来在那间工厂里,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间隙里,慢慢地滋长了起来。
如今,孙玲曾经打工的这座工厂早已废弃,应该正是这种一眼望到底的结局让孙玲更加渴望跳出这个循环,她不想最后也被时代废弃。
对于80、90年代农村年轻人来说,曾经进城务工是他们的首选,不再选择如父辈一般重复着老天给的既定候鸟生活,是这一批年轻人对于新生活的追求。他们对城市的渴望更强烈,但是当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希冀涌入城市之后,事实上又长期处于城市和农村生活之间的某种真空。
这种真空地带挤压着这群年轻人对于未来生活的希冀,就像那座大大的车间,有整面墙的玻璃窗,但是墙外的鸟叫、虫鸣、车辆轰鸣与“孙玲们”无关,他们也听不到,因为玻璃很厚很厚。
但孙玲还是挣脱了出来,她通过某种纸质媒介看到了编程培训班的招生广告。
那个时候电脑和手机广告相对今时今日来说,着实匮乏了,报名还是在QQ上进行的,她攥了下手里仅够一个学期的学费,孙玲还是决定去华强北看看。
华强北,这个传奇之地,不知道曾经走出了多少个亿万富翁,多少现在叱咤风云的企业都是从这里起步,女工走出成为掌管几千几万人饭碗的大企业家,穷小子转身就是亿万富豪…这是个野蛮生长的中国电子逐鹿战场。
但这些和孙玲也没有关系,她来华强北是报学习班的,但是出师不利,在那个没有任何特殊的周日,一个陌生男人对正在等车的孙玲说:
“你想不想换工作?”
“想啊,有没有类似文员,周末双休的工作?”
然后孙玲就被带到了一个简陋至极的办公室里,被忽悠着填了表格,交了2000元报名费,然后就被打发回去等消息。肯定的,最后消息没等到,孙玲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2010年5月,孙玲重新攒够了学费,再次搭乘公交车前往福田区。这次,她顺利抵达了位于华强北的那个培训机构。付完学费后,孙玲的积蓄所剩无几,她采取半工半读的方式,再加上培训机构的分期付款政策,完成了一年的编程学习。
接着2011年下半年,孙玲通过了一家公司的面试,正式进入IT行业。工资3000,转正后4000,朝九晚六,有双休。
但是自从尝过“学习的甜头”,孙玲没有停下脚步。
2012年4月,孙玲报名了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学费26500块,用自己一年半的积蓄和教育分期。
2012年底,觉得凭借高中学历未来找工作困难的孙玲又报名了西安交通大学的远程教育,学费10000多,同样可以分期。
2014年,孙玲通过了英语四级考试。
接着她又通过网上报名报了深圳大学专升本的自考,拿到了深大的自考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
2017年,孙玲申请了一所美国学校计算机科学的硕士项目,九个月学习期结束后,还有一年在美国实习的机会。
2018年,孙玲决定留在美国找工作。经过两个月的面试,她被Epam Systems公司录取,派往谷歌公司工作。
至此,就是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如那些“爆款”文章所说,她励志了,草根逆袭了。
/ 不安分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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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锦鲤”加持,所以孙玲努力的过程格外地令人感动。
孙玲曾经的高中同桌胡鹏升说,她觉得自己很佩服孙玲的一点,是她比所有人都走了一条更人迹罕至的路。对于农村学子来说,高考、大学、工作,好像一个一个路标,指挥着所有人应该去的位置。
胡鹏升说,像他们从农村走出来的这些男生女生,基本上走的都是找个工作攒够钱,结婚生娃,但是孙玲是她见过的最“不安分”的人,宁愿花两万多学英语也没有想着如何稳定下来。
胡鹏升觉得,孙玲对于“追求变化”好像有着天然的渴望。
▲在巴黎卢浮宫
当年和孙玲一同进入工厂车间的姑娘们,早已回乡结婚生子,不然就是在外务工,有一个同样是打工的老公,她们也都过着原本的生活轨迹,说不上坏,但也没有多好,走的是一成不变的路。
孙玲则一直追逐着“变化”。
当她的这些经历成为了那些“爆款”后,互联网上的各种声音羡慕着孙玲,把她捧为成功学的范本,甚至认为她代表了一类人,农村女孩突出重围的标榜。但是如我一开始所说,命运的天平无法总是保持一个倾斜度。
当所有的热血狂欢平息后,湖南女孩也开始了她的异国工作生活,突如其来的全球疫情掀翻了所有的预设,孙玲为了赶回家见患病的父亲最后一面,而没能及时回到美国的公司,成了硅谷失业潮中的华人雇员。
这时,网上的风向又变了,从之前的“女性独立”“阶层跨越”“时代变迁”这类当下最时髦的讨论,变成了对孙玲的又一次刻板画像,甚至说她是现实版“樊胜美”。
互联网情绪真的变脸很快,前一秒吹捧你,后一秒就踩扁你,凶狠地发泄着内心愤恨地情绪,以此来找到龌龊不堪的平衡感。
但孙玲着实对这些也没有太大触动,就像我说的,她骨子里带着的属于农民对于生活的天然淡漠感,没有那么多世事变迁的伤春悲秋之思,更多地是看清楚脚下的路。
她觉得,对于很多像她一样自顾自长大的农村女孩来说,那种卑微和不自信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会是自己的敌人。
因为“生命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是没有人教的”。
甚至了解到她的经历之后,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当代人最大的自我矛盾点:拧巴。
她说:
“不是不再自卑了,我想自卑一直会存在,这也是我的一部分,只是我可以将自卑藏在心底深处,将自信的一面展示出来。”
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还是告诉了她,冲破某些天然的屏障才可以看到更多的世界,命运没有赠予她天然的自信,最终也教会了她可以重塑自信。
大概这和她喜欢“飞盘”这项运动也有点关系,那种竭尽全力扔出飞盘,然后努力奔向目标的冲劲,像极了她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飞盘比赛结束后的朋友聚餐
孙玲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
当她因为疫情而失业时,有人在互联网上问孙玲的心境,孙玲回答说,原本期待公司会帮忙,但既然没有。她早就学会“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可以改变的。”
今年5月份的时候,她在网上发帖求助,希望得到一份工作的录取证明:
“无论这个工作有薪水也好、没薪水也好,实习也好,这是当时一个紧急的问题。”
网友给了她两份仅能用于入境的工作邀约证明,她最终顺利入境。
那时她得知可以在柬埔寨转机,但是这份工作邀约的签证期限只有两个月,那个时候她面临着今年第二次重要的抉择:
向前是孤注一掷前往美国,8千元飞纽约,在裁员大潮中找工作、保签证;向后是2万元飞中国,接受一个潜在的工作机会。
如今我们都知道了,一向喜欢在逆流中找到生机的孙玲,还是选择回到自己位于新泽西的那间小公寓,每天用黑咖啡给自己“续命”,投入更多的时间去面试,不想错过机会,有的时候一天接到面试电话太多,忙到也无法吃饭。
她给自己定了期限,时间截止到8月21号,如果到那时候还没有拿到offer,就必须要想其他办法。
▲孙玲在新泽西公寓书桌上的小日历,上面在“21号”那里做了标记
在她正式30岁的前一天,8月10号拿到了两个小offer,一个在加州,一个在乔治亚州,最终她接受了在加州的offer,因为她说“借这个机会我很想去美国西部体验一番”。
这真的很孙玲。
/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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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孙玲在社交网站上发了篇《我的“30而已”下的一个STAR》,对于三十岁,她并没有如“而已”两个字所表达的那样潇洒。
因为对于她而言,一直以来,更多的是负重前行。
就像时间会以不同的方式行进一样,三十年的时光在她那里似乎是螺旋上升的,挑战一直有,总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某个节点,然后在这个点上不断地旋转上升成长,站的会越来越高,看的会越来越远。
但命运到底是眷顾了她,从那片大山里走出,也没有围困在抬头只能见天的工厂墙内,撕掉了身上父辈定下的标签,用老家亲戚的话说“不读书就改变不了命运”。
我想如果孙玲没有跨越层层阶级,依然和工友老乡们一样,最终梦想是打一份稳定的工,开一个湖南娄底传承的复印小店,存够一笔钱,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生子。像孙玲老家的堂嫂李文莉,她说起自己一直读到高二,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再继续读书。
没人知道“各种各样的原因”是什么,李文莉也只是红着眼眶,决定保守这个决定自己一生的秘密。
“还是不要说了。”
李文莉的人生仿佛孙玲的B面,是那些站在孙玲身后的更多农村底层女性的大致生活轮廓。她们没有足够幸运,像孙玲一样抽到A面的牌。
孙玲身上有着不够普遍的偶然性,过程不是一帆风顺,总是磕磕绊绊,看下来有一种勉强通关的感觉,但这其中夹杂的是她的韧性。
当年孙玲在华强北的编程培训班上课时,中途离席的情况不断发生。
那些中途离场的人也都是期待着改变的年轻人,很多也都是女性。有的女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家结婚,而孙玲在第一学期即将结束时,发现积蓄不够支付下学期学费,只能离开培训班,重新找工作。
到底是选择不同,结果不同,但是很多人也没得选择,困住她们的原生家庭、生活艰难,让选择本身变得奢侈,也许走一条常规的路,她们活得更容易一点。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孙玲们”也不止孙玲一人,95年的河南农村姑娘鲁娜,十年前中学辍学,十年后的现在,是日本大学的中国留学生,靠兼职就能月入过万。
鲁娜也同孙玲一样,每次都抓住“学习”的机遇,甚至在国内工作时,她赶上了新媒体风潮,从公众号的注册使用,到后来写出10w+爆文只用了3个月。工资也从最开始的2500元,很快涨到了税后8000元。这一次,仅用了一年时间,鲁娜就存够了3万元。
从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女工到管理层,初中学历的王来春也用了10年,然后她用后22年成为近4000亿市值立讯精密的女总裁……
这些能够冲破底层困境、跳出牢笼的姑娘们身上各有各的悲剧底色,除了足够幸运,也足够努力,更要踏对历史的进程。
对孙玲而言,这份在加州的工作也不会是她的终点。
在她十几岁逃离理发店的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想那么无聊”。
在30岁的今天,她依然在想着,去美国西部生活,是不是会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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