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金帝国:美国如何佔领那些海上"鸟粪岛"

从1857年开始,美国就开始兼并加勒比海与太平洋上的小岛。19世纪末,美国已拥有近百座小岛。这些小岛没有原住民,当时也缺乏任何战略价值。它们通常偏远、岩石遍布且少雨,难以生长任何植物。但是无所谓。它们拥有一样19世纪每个人都热切想要的事物,那就是“白金”,比较粗俗的讲法就是“鸟屎”。 图/[email protected]_clark

很少有人注意到,过去几十年的世界史中,地图其实少有变化。当然有一些麻烦热点(伊拉克/科威特、俄罗斯/乌克兰、苏丹),还有苏联戏剧化的崩解。却少了先前几世纪令人痛苦的地图上的“动乱”现象:入侵、革命、征服及兼并,后者让波兰变成一具受到诅咒的手风琴,疯狂扩张与收缩,更将印第安国度从地图上移除。

今日边界稳固不点的特性,让国家形状显得更难以动摇。法国的六边形,意大利的高跟靴,不可思议细长的智利(亨利.季辛吉讽刺:“就像一把指向南极心脏的匕首”)。虽然这些明显都是历史因果,也很难想像它们会呈现不同形状。

这也是我们很难记住美国开国元老对于向西扩张的种种迟疑的原因之一。我们理所当然会认为,他们理应看到这小块国家的发展受阻、尚未完成的状态。让故事走完带来某种满足感,就像完成拼图。路易西安那购地,完成;东西佛罗里达,完成;德克萨斯,完成;奥勒冈,完成;美墨战争,完成;盖兹登购地(Gadsden Purchase)买下墨西哥边境上一小块土地,凑齐大家所熟悉的美国识别标志图像,完成。图像完整了,天命也实践了。

然而拼图却尚未完工。识别标志外型精确呈现美国边界的时间,在历史上只有区区3年。因为在1857年,盖兹登购地案获得国会批准后没多久(1854年),美国就开始兼并加勒比海与太平洋上的小岛。到了19世纪末,美国将拥有将近百座小岛。

这些小岛没有原住民,当时也缺乏任何战略价值。它们通常偏远、岩石遍布且少雨,难以生长任何植物。但是无所谓。它们拥有一样19世纪每个人都热切想要的事物,那就是“白金”,比较粗俗的讲法就是鸟屎。

上排左起为拥有英美海军及空军基地的坎顿岛(Canton Island)、著名女飞行员厄哈特在此失踪的豪兰岛(Howland Island)、只设立了一个灯塔的贾维斯岛(Jarvis island),下排左起为夏威夷附近的贝克岛(Baker Island)、暂住人口包括美国军人与军方承包商的威克岛(Wake Island)、以及因二战成名的中途岛(Midway Atoll)。以上均为美国19世纪以降,陆续以《鸟粪岛》法等方式占领的岛屿。 图/维基共享

图/路透社

为了了解大家为何关心鸟屎,我们得先认识一下前工业化时代的农业。

19世纪的美国农业并不像今日产量惊人的大批田地,挺立著高产出农作。当时,那可是个得要步步为营的产业。富兰克林的人口数字之所以令马尔萨斯如此警醒的原因,正是马尔萨斯无法预见食物要从何而来,喂饱这些倍数成长的世代人口。他承认新农地与处女地能给予北美人安逸的馀地,但也只是暂时的。他写下,最终“人口的力量将超越土地为人类生产粮食的能力,早亡将以某种形式降临人类种族。”

随著19世纪前进的脚步,农业科学家进一步了解了地力落后于人口繁殖的原因。耕地含有营养素,若少了营养素,作物无法成长。目前最重要的营养素是氮——生命的四大元素之一(CHON:碳、氢、氧与氮)。缺少氮的土壤,会长出发育不良的植物,叶色淡薄,种子也缺乏蛋白质。

所幸,氮的体积构成地球大气的5分之4。不幸的是,大气中的氮几乎都是双氮(N2),强力的三键让它无法发生化学反应,因此也无法为植物所利用。更糟的是,大自然界中仅有令人沮丧的少数方式,可以让双氮转成可利用的活性化合物。闪电有这个效果,栖息在某些豆类植物根瘤的细菌也可以,但也只限于这样。

化学家直到19世纪才弄清楚这些事;但上千年来,农人已经以各自的方式理解个中道理。所有农业传统,为了要存续够久、而得以成为传统,都需要有管控氮流动的方式。这是农人与土地之间的细腻芭蕾,由传统智慧编舞,随著季节节奏翩翩舞动——散布富有氮的粪肥、作物轮种、燃烧森林、田地休耕或种植豆类植物。在这个历久弥新的主题上,各地都有自己应对方式的复杂版本。

前工业化时代的农业不像今日产量惊人的大批田地都能高产农作。尽管美洲的新农地能给予北美人安逸的馀地,但也只是暂时的。最终“人口的力量将超越土地为人类生产粮食的能力,早亡将以某种形式降临人类种族。”图为1853年,Frances F. Palmer绘制的American Farm Scenes 图/旧金山艺术博物馆

所有农业传统,为了要存续够久,都需要有管控氮流动的方式。包括散布富有氮的粪肥、作物轮种、燃烧森林、田地休耕或种植豆类植物。其中,鸟粪就是非常具有潜力的有机粪肥。图为居住在鸟粪中的洞穴蟑螂(cave cockroaches)。此图不是只让人看了不舒服,事实上这些鸟粪对于生态系统保育非常重要。不只为了潮间带的动植物提供了营养物质,让藻类与其他生物生长更快,也让周边海域养分更加丰富,进而为珊瑚礁生态系统提供了支持。 图/维基共享

然而,这些繁复体系却在19世纪开始衰退。工业化活动需要原物料进入工厂,也要以谷物喂饱工人才行。过去为当地消费轮耕不同作物的农场,开始专注在最有利润的作物,而且是为了远方市场而生产。当英国人以每磅11分的价格购买棉花,船也等著装货时,谁还有空去种豆子?

农民认真蒐集区域内可以用来铺上田地补充地力的有机物料。亨福瑞.戴维爵士(Sir Humphry Davy)的经典作品《农业化学原理》(Elements of Agricultural Chemistry)(1813)中讨论的各种可能性,能让我们一窥农人有多绝望。戴维讨论了菜籽油渣、亚麻籽渣、麦芽糖渣、海藻(“尽可能取得新鲜货”)、野草、腐烂的牧草、燕麦、“纯木屑”、“惰性的豆类物质”、木灰、“地面动物的完整肌肉”、“石化动物尸体(马、狗、绵羊、鹿与“其他四肢动物”)”、鱼、鲸脂、骨灰、角屑、毛发、羊毛地毯、“鞣皮工厂的内脏”、血液、“糖厂锅炉浮渣”、珊瑚礁、海绵、新鲜尿液、“腐败尿液”、鸽粪、鸡粪、兔子粪便、牛粪、绵羊粪便、鹿粪与煤烟。

“混合肥料”令人特别感兴趣,这是人类排遗物进行商业贩售时使用的美名。即便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也得让《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1862)疲累的主角在穿越巴黎下水道时,不得不停下脚步(事实上一停就是一整章)来评论,若能为巴黎的废物找到其他用途该有多好。很可惜这部分后来被音乐剧删除,雨果在作品中曾写下他的“内含阀门与水闸的双管设计”的构想,旨在将这些人类排遗送回田地。

然而,大规模人类排遗回收利用仍旧只存在想像之中。都市的排遗四散各处,重量又难以收集清运,而其他“土壤添加物”却少有成效。

到了19世纪,工业化兴盛之后原本的农作方式已不敷需求,人们开始钻研如何更大量有效的施肥。亨福瑞.戴维爵士(Sir Humphry Davy)的经典作品《农业化学原理》中便讨论的各种肥料的可能性。图为亨福瑞.戴维爵士与《农业化学原理》。 图/维基共享

真正有用的是鸟粪(guano)。这个字可以指当作肥料的任何鸟类或蝙蝠粪便,然而一般人脑中的鸟粪肥想的通常是秘鲁外海钦恰岛(Chincha Islands)上鱼鹰、鲣鸟与鹈鹕的粪便。这些小岛是海鸟喜好的栖地,钦恰的雨量又特别少。鸟粪叠了数百英呎高,在阳光烘烤下,以至于岛屿本身的岩石就是几百年来碳化的鸟粪。

鸟粪具有毒性,佛蒙特州(Vermont)的报纸如此形容:“一团像是可怕嗅瓶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混合了腐烂小猫的糟糕鼻烟。”维吉尼亚州参议员则视为“你所能想像最恶臭难忍的物质”。鸟粪强烈的氨气味恶名昭彰,数英哩外就能闻到。拖运鸟粪的水手无法在甲板下待超过十五分钟,他们会冲上甲板大口吸气,有时会流鼻血或短暂失明。

然而, 少量撒在北美缺氮的农场上,却能产生魔法般效果。第一批载运秘鲁鸟粪的船于1840年代抵达,很快就掀起狂热。根据《克利夫兰先锋报》(ClevelandHerald),这是“最廉价、强大、长效且便于运送的肥料”。各种故事开始流传,例如父亲把10岁儿子关在一堆鸟粪的谷仓中,几小时后开门却发现儿子长大成人;或者撒了鸟粪的小黄瓜株破土而出,以藤蔓攫住农夫。

简单来说,这是个问题。“鸟粪议题”在国会中一再出现。(“这个议题比不上太平洋铁路重要。”忧虑的加州参议员抗议。“议员并不关心鸟粪问题,否则何出此言?”维吉尼亚议员简短回应道。)鸟粪价格也出现在四次总统国情咨文中,最知名的是米拉德.费尔摩尔(Millard Fillmore)总统的第一次咨文。“秘鲁鸟粪令人如此垂涎,”费尔摩尔说,他更将以“合理价格”取得鸟粪视为“政府责任”,“我当全力以赴。”这位前总统向全国承诺将寻求廉价鸟粪。

这些并非空口白话。1852年,费尔摩尔的国务卿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全权委任投机者前往秘鲁北方外海、充满鸟粪的罗伯士岛(Lobos Island),挖空所有鸟粪。他承诺由海军保护,并为此目的派出一艘战舰护航。这是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因为秘鲁也宣称拥有这些小岛的主权。秘鲁回应了韦伯斯特之举——准备宣战。一份秘鲁报纸呼吁读者起而响应,“消灭这个可恨的族群”,夺取美国产业,并“抢在秘鲁人被杀之前出击”。

很快地,冷静者占上风,美国也撤退了(“秘鲁企鹅击退美国雄鹰”,《伦敦泰晤士报》〔LondonTimes〕讪笑道)。但显然,鸟粪几乎引起一场美洲战争;没有人能保证未来不会再引发冲突。只消一个秘鲁小岛,一位特拉华州参议员暗示,甚至就可能比盖兹登购地、古巴与所有加勒比海岛屿加起来还值钱。

1910年,智利的钦恰岛(Chincha Islands)上挤满了鸬鹚(Cormorant)。这些小岛是海鸟喜好的栖地,钦恰的雨量又特别少。鸟粪叠了数百英呎高,在阳光烘烤下,以至于岛屿本身的岩石就是几百年来碳化的鸟粪。 图/维基共享

19世纪智利曾经靠著开挖领土中大量的鸟粪岛(有些岛屿上的鸟粪甚至堆成10米厚),发了一大笔有机肥料财。甚至导致过“鸟粪战争”。图为2008年,工人在利马北方600公里处马卡比岛(Macabi island)上开挖鸟粪。只要给予岛屿十多年“休息期”让岛上的鸟粪累积到一定程度,就能被再次收集起来。祕鲁领土中仍保有21座这样的鸟粪岛。 图/法新社

幸好,还有其他方法绕过英国独占的局面。詹姆士.芬尼摩尔.库柏终于终结皮裹腿冒险系列,在稳固地打造出丹尼尔.布恩神话后,他又开展另一部新小说《火山口》(The Crator)(1847),写的是南太平洋上的一座鸟粪小岛。在小说中,“大量储藏的古代鸟粪”被冲到岛上的平原,因此爆发出“翠绿光芒”。一群来自美国的旅人发现此地,随后在岛上建立殖民地。前往斐济(Fiji)半路上的火成岩小岛,也许令人很难想像竟是库柏西部扩张故事系列作的新场景;然而鸟粪确实有其吸引力。

这股吸引力不只作用在库柏身上,还有其他投机客。他们怀疑无主的太平洋小岛可能含有未知的鸟粪财富。其中两座位于中太平洋,距离最近的大陆超过1,000英哩以上,数十年来为捕鲸人所用的小岛——豪兰岛与查维斯岛(Jarvis),似乎特别有潜力。鸟粪企业家快速组成美国鸟粪公司,资本额为一千万美金(你若知道1850年联邦政府全体支出少于四千五百万美金时,就知道这数字有多惊人)。他们请求富兰克林.皮尔斯总统(Franklin Pierce)派海军前往豪兰与查维斯岛,以保障开挖活动不受外国闯入者威胁。

皮尔斯不只同意,更进一步以1856年《鸟粪岛屿法案》(Guano Islands Act)来支持此举:

在此条文下,美国公民凡在任何未有从属且未有人居的岛屿上发现鸟粪,该岛则“在总统裁决下,得视为附属(appertaining)于美国”。

鸟粪企业家快速组成美国鸟粪公司,资本额为一千万美金,并请求皮尔斯总统(Franklin Pierce)派海军前往豪兰与查维斯岛,以保障开挖活动不受外国闯入者威胁。皮尔斯不只同意,更进一步以1856年《鸟粪岛屿法案》(Guano Islands Act)来支持此举。左为早期宣传可用于施肥农作的鸟粪广告、右为鸟粪岛法案文件。 图/维基共享

在这些鸟粪岛中,最知名的就是二战成名的中途岛(Midway Atoll)。图为日军于1942年进攻夏威夷西北方的中途岛。最终美军击沉了日军四艘航舰。图为1942年6月6日,日本海军三隈号遭美军炸弹击中,引爆舰上九三式鱼雷,造成严重损毁。当时正在弃船,888名官兵最终只有188人生还,相片中的绝大部分军人都在此战死去。 图/维基共享

“附属”是个模糊字眼,仿佛起草法案者在最重要的一句话上结巴而草草带过。但重点在于:这些岛屿将以某种方式,属于这个国家。

也许立法者有权结巴,因为此法与过往明显不同。美国历史上其他阶段的领土扩张都是争议焦点,在报纸上争辩不休,国会内攻防持续不断。然而此刻,若此法通过,正如一份报纸指出,任何投机冒险家都可能“在太平洋或其他海洋上随意游荡,并将岛屿并入美国”。

国会议员感到迟疑:这种“崭新的立法”,“后果可能远远超越鸟粪供应”。联名提出此法的参议员威廉.亨利.赛沃德试图安抚同僚的疑虑。倘若法案允许“领土的可能性”存在,他承认他们有权质疑。“但法案的设计仅限于这些崎岖岩块……这些并不适合做为领土。”不论库柏的幻想内容如何,赛沃德当时保证了这些岛上将不会“设立殖民地”。

法案通过后,投机客前仆后继竞相声明所有权。这是另一波土地热潮,这一次在太平洋与加勒比海上。第一批岛屿在1857年加入美国。到了1863年,美国政府已并入59个小岛。最后一次鸟粪海岛所有权于1902年提出时,美国的海洋帝国已包含了94座鸟粪海岛。

“太平洋将是我们的,大西洋主要也属于我们,”

诗人华特.惠特曼(Walter Whitman)夸口道:“如此时代!如此土地!”

至今仍然有效的鸟粪岛法案,宣称美国公民“凡在任何未有从属且未有人居的岛屿上发现鸟粪,该岛则在总统裁决下,得视为附属(appertaining)于美国”。美国借此一共占据了太平洋上94座鸟粪海岛,并且于鸟粪价值掏挖殆尽后(或者有些从未开挖),随之而来的则是太平洋部署战略的重要价值。图左为纪念珍珠港事变、右为美国为了太平洋战争而发起的战争债券宣传海报。 图/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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