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娃子,17年了......”
勇娃子?!刚刚还像发了疯一样挣扎的他猛然愣住,瘫软在地 ——17年,已经整整17年没人喊过他的乳名了。
这一幕发生在福建泉州,那天是2019年9月5日,实施抓捕的是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公安局的民警,被抓的是潜逃17年的命案逃犯江远。
“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1972年出生的江远是四川安岳人,早婚、生女、离异、送养女儿……他的前半生,如同按住了游戏的快进键。
离婚后,他在桐梓县结识了姑娘小刘,但他同样没有珍惜这段感情,吵架、拌嘴、生气,直到丢下小刘远走他乡许久杳无音信。自认为被抛弃的小刘另觅男友,开启了另一段爱情。
2001年11月13日凌晨,江远与胞兄江近从遵义市内赶回桐梓,想在小刘的出租房过夜。敲门无人应声,江远透过窗子向里望去,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女鞋旁正放着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男鞋。
江远、江近踹门而入,他们操起房内的铁锹、木棍就开始殴打小刘的新男友肖某,随后江进双手抓住被害人的脚踝,将其在地上拖行,江远在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对着肖某的小腿连砍,最终导致被害人肖某因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
命案发生后,桐梓警方奔袭贵州、四川、浙江、新疆多地追凶,2008年江近落网,可江远却如同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十七年匆匆而过,可江远的案子始终堵在桐梓县刑警队每个民警的心口,从没有一刻被卸下来。2018年,金传军接手了这起案件,案发时他还是名学生,而此时,江近已临刑满。
“系统查询反馈,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说话的警官面无表情地陈述着。
“好啊,查不到活动线索,就说明他在以其他身份活动。”金传军掐灭了烟头,“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无影无踪。”
金传军在开展网上研判
继续干!摸排、查询、整合、比对,民警们夜以继日地在大数据的海洋里翻找着蛛丝马迹。
通过研判,一个叫“程水平”的男子进入警方视野,此人在浙江义乌办暂住证时留下的照片与其身份证照片差异极大,却和江远的旧照神似。
——是他吗?
这一次,真的是他吗?
“这不是小邱吗?”
义乌的太阳毒辣辣的,把人身上的汗烤到腾出水汽。
2018年8月13日,金传军和同事赶到了“程水平”暂住证上显示的地址——一个正在拆迁的工厂,看得出来原先规模不小,可现在这里挖机和运输车进进出出,抬眼望去尽是废墟。
怎么办?怎样才能从眼前的废墟里挖出这个“程水平”?
“只要找到同一时段、同一批次办理暂住证的工人,就有可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线索。”金传军并没有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绝不能再次中断。
不断找、不断“磨”,在属地派出所的协助下,金传军终于找到了工厂存档的暂住证档案,他们像捧着金子一样捧着这些已经泛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每一页,记录下每一个细枝末节。随后,冒着酷暑高温穿梭于大街小巷和工厂车间,循线逐一探访近三十个与“程水平”同期、同批、同厂办理暂住证的工人。
民警们调取犯罪嫌疑人信息
“这不是小邱吗?”
个子矮小、有点胖,操着四川口音,据工人们回忆,在厂里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小邱。
“程水平”暂住证照片上的人是四川口音!这显然是个重要信息,而“程水平”为什么要在工厂使用与身份证上不符的名字?他想隐瞒什么,他究竟是“程水平”,还是工友口中的“小邱”?抑或,他谁也不是?
查,继续查。金传军和同事又辗转找到了彼时的工厂老板,可惜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啊,老牛吃嫩草!”老板一句无意的戏谑让办案民警有了意外收获,照片上的小邱有个年纪小他很多的女朋友,名叫易美丽,现在嫁到了河南开封。
“他有两个身份证,一个叫邱正红,一个叫程水平。”
走,去开封,找易美丽!
可到了河南,原本恨不得立马询问易美丽的金传军却慢了下来——易美丽在婆家生活,警察突然上门找她核查前男友的事情,肯定会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
民警们为此做足了准备,他们研判得知易美丽的公公曾涉嫌诈骗,便以此为由,把易美丽和她婆婆一块传来进行分别询问。
“他有两个身份证,一个叫邱正红,一个叫程水平。”得知警方调查的真实用意后,易美丽沉默许久。从2004年相恋,时至今日,她始终不知道,他到底该叫哪个名字。
性格古怪孤僻、醉酒后总莫名哭泣、不留积蓄,同居期间一直逼自己吃避孕药,从不深交朋友,也从不和家人联系,易美丽只知道他和一个四川老乡还比较熟络,但不清楚那个人的具体信息。
“他08年在河南过完年,又到福建泉州打工,在那里呆了一年多。”
后来易美丽独自从泉州回了老家,结婚生子再也没有离开。
“之后短信联系过一次,他说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工厂,没讲去哪,只说在泉州交了一个越南女友。”易美丽说,更多信息她也不清楚了。
“程水平”?“邱正红”?或者该叫他——“江远”?面纱揭开了一角,却使它覆盖着的真相更扑朔迷离。民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桐梓县公安局召开工作会议
“程水平”到底是不是江远?
线,断了。
可金传军没有放弃,他没办法放弃。
“在泉州又有了女友,会不会还在泉州?”
雷同的场景上演了,“程水平”和易美丽打工的厂子人去楼空。泉州工厂辖区的派出所所长带金传军找到了当时这个厂的守门人,但他不认识什么“程水平”或“邱正红”。
线,真的断了?
“我曾帮这厂里的主管找回过一辆丢失的摩托车,我试着联系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辖区所长看着风尘仆仆却满眼执着的贵州同袍,他了解这种感受,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他就在我手下干过活!”所幸,联系到了工厂的时任主管,“有过两个女朋友,一个叫易美丽,另一个是越南的,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
工作十多年没回过家、没有朋友、不参加聚会、不和生人接触,自己在废弃厂房后面改建了间房子住,还开辟了一小块地种菜自给自足,奇怪的“程水平”给主管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可是除了“怪”,主管对他也知之甚少。
“噢,是有个四川的!”
在金传军的提醒下,主管想起了易美丽口中和“程水平”要好的四川老乡。
一番周折,金传军终于找到了这个和“程水平”相熟的四川老乡并得到了重要信息:“2016年的时候他还就在附近的这两个镇上打工。”
他很有可能还在附近!
民警们小心缜密地铺开了摸排工作,最终锁定了“程水平”所在的工厂。
民警们研讨抓捕方案
“暂住证上的‘程水平’到底是不是江远?找到他后如何核实身份?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离真相越近,金传军反而放慢了脚步。
金传军一面联系指挥部,利用技术侦查布控掌控“程水平”动态;另一面,提取江远女儿和江近的DNA,又在泉州警方配合下提取到了“程水平”的DNA。
比对结果出来了——
就是他!
这个神秘的“程水平”就是江远!
江远居住的地方左林后海,入口处只有门前的一条小路,易逃难追。经过反复推演,民警们认为工厂老板的办公室是最理想的抓捕地点。
“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接到老板电话的江远急匆匆地赶来。此刻的他,许久未想起自己曾有个乳名叫“勇娃子”。
桐梓和泉州两地警方联手在工厂周边架网守候,两三分钟后,文章开篇的场景上演,这一场持续了十七年的追捕大戏悄然落幕。
(文中除民警外,其他人名均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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