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接健康男宝宝到我腹中。”
这不是某位准妈妈在寺庙中喃喃自语,而是来自一条短视频底下的评论。这些评论像约定好了一样,整齐划一地出现在留言区,各大短视频和社交平台正在成为这些评论者的许愿树。在这里,“接男宝”不仅成为了一个内容标签,看上去,它还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座供奉着某种信仰的数字化庙宇。
如果在抖音上偶然划到一条短视频,拍摄内容是出生不久正在哭闹或酣睡的男婴,并且视频简介中也包含男宝宝、男婴等类似的字眼,点开评论区,你大概率会看到前述景象。
“接腹中男宝”、“诚接足月健康男宝宝”、“接健康男宝已在腹中”,这些评论有各式各样的表达方式,但总归坦露了一个心境:想生一个男孩。
上万孕妇在线接男宝,居然还多是90后接男宝话题高达1.9亿,这是个什么概念?不知道从何时起,接男宝已经成为了一个热门话题。并且在这一话题下发布视频的宝妈大多都是年青的90后宝妈,这些年青宝妈在线忠诚的祈祷肚子里是男宝。
不只在抖音上,在快手、小红书等内容平台,乃至宝宝树等更垂直的母婴平台上,都或多或少存在这样的现象,而这样带有性别争议的言论引起了不少用户和媒体的审视和不解。必须指出的是,准妈妈们也并不全是留言接男宝,也有不少人在评论中接女宝。只不过,从数量上来看,前者明显多于后者。在抖音的话题页面搜索“接男宝”,前八个相关标签视频总播放量超过3亿次,而“接女宝”对应的标签播放量则约为2.1亿次。在快手上,“接男宝”话题相关视频数也总体多过“接女宝”。
截图自抖音此外,据界面新闻记者观察,大多数情况下,接男宝帖子中以“单纯地”接男宝为主,而接女宝帖子中,“二胎接女宝”的留言数会明显更多。并且,接男宝帖子中甚至会出现“接B超不准,求女翻男,接腹中健康男宝”的留言。
回看发帖者本身的意图,一些情况下,她们仅仅是想分享自己生下健康男宝宝的喜悦,只是评论里的大家将这里视为了一个好运聚集地,纷纷留言想蹭走一些。
而另一些视频内容则是直白地“号召”大家接男宝。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这种“接好孕”心理的普遍存在,不排除其中有一些人发类似的帖子是为了获取流量。
界面新闻记者浏览发现,在抖音上,不乏有相关视频的发布者同时从事母婴用品电商业务,或是某妇产医院的抖音号。在小红书平台上,已经有个别博主专门发布“接男宝”的内容,以获得点赞、收藏、留言,最终集聚人气。以ID“嗨女孩”为例,他在小红书上发布了36条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帖子,文案均在号召大家接男宝。经对比,这些帖子中的孕妈和男宝宝也并非始终是同一形象,疑似从其他地方盗图而来。此外,在这36个帖子中,有11个帖子中包含了某即食燕窝品牌的推荐图。
截图自小红书截至发稿,这些帖子的点赞数普遍在几百至一千,最高达到6275次,该博主仅凭前述内容就已获得8万次点赞与收藏。
性别文化仍未彻底改变
在女性主权意识不断被强调的今天,社交网络上的“接男宝”显得非常刺眼。在抖音的评论区,会有一部分带着不解、批判或是纯粹抵抗意味的留言,与“接男宝”形成鲜明的对立。例如,“这么多女的来接男宝,真是讽刺”,“若是女孩的话就不高兴了?”,“接男全变女”等等。乍一看,“接男宝”言论背后的逻辑并不难理解。在过去父系氏族语境下,生男才意味着传宗接代,是血肉传承的象征;生女则总要嫁与他人,在这之后便不再被视作自家人。因而女性生男是完成了光耀门楣的任务,生女却会惹得埋怨和嫌弃。赋权型性教育讲师团队总导师方刚——他因曾在大学课堂讲授两性话题相关课程为许多学生所熟知——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留言“接男宝”的行为是性别文化的结果,这也是许多人内心清楚的。这种封建时期遗留下来的传统观念,已受现代思想对抗多年,虽然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但仍在非少数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并将极大部分的女性禁锢在其阴影之下。
如果女性是在这种家庭中迫切想要生下男孩,也分为两种可能性,一是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自发的想法,二是迫于婆家的压力而选择委曲求全。不排除有一部分“接男宝”的孕妇是出于这样的心理,但在如今多方都在为女性争取权益的环境中,也存在其他的可能。界面新闻记者采访到一位在小红书上留言接男宝的用户,对方是一位孕期12周的准妈妈。她告诉界面新闻,自己就是一位一胎生了女儿的二胎孕妇,留言只是为了儿女双全,并不是重男轻女。“我是舍不得我女儿,想着(二胎)是个男孩的话,以后可以保护姐姐。”她说,“现在女孩子太难了,我怕她以后大了受什么委屈。”
她站在自己的角度认为,现在做母亲的可能都会这么想,因为自己就经历了作为女性的不容易,但也表示每个人的想法会因身处环境不同而不一样。
提及在互联网平台上参与这样的队列式留言的原因,她解释称,“刚开始我是看到类似的帖子会留意一下,后来看到评论区都是接男宝女宝的留言,我就凑个热闹。”“应该是妈妈们的一种寄托吧,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她说。
方刚也表示不必对此过于严肃看待,这样的行为与春节期间贴福字是一个道理,“表达一种对生活的向往。”它之所以会在互联网平台上流行起来,“是因为这个平台属于这代人,自然会出现他们关心的话题。”他说。至于许多网友所不能理解的,为什么在这个时代还有大量人保有这样的传统思想,他解释称,“几千年的性别文化,改变不是几十年可以完成的,女性整体的社会处境仍然远远不如男性,女性权益的争取也远远不够,社会仍然是男女不平等的父权社会。”
总而言之,虽然留言只是一个或许带有娱乐意味的举动,但它仍旧留下了一个可供窥探其背后整个文化及世界观的黑色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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