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5日下午，13岁的曾天光坐在村里的两棵杨树下，他手中的饮料瓶里装着白酒。站在树下远眺，他生活了两年的新家清晰可见。

家人不知道曾天光为什么要喝酒，到底喝了多少酒，但可以肯定的是，曾天光当时喝醉了。

当人们发现曾天光时，已是7天之后。就在距离两棵老杨树不到百米的地方，在干涸的水渠底，只不过是孩子的一具遗体。

让家人感到惊愕的是，杀害曾天光的竟是他的两名玩伴孙宇和刘易，作案手段十分残忍。至于作案原因，是孙宇认为曾天光告了自己的密，心生怨恨。

因作案时两人未满14岁，未担刑责，在被羁押37天后已经被放回了家。

这起发生在“新刑法修正案”即将正式施行前3个月的惨剧，让曾天光的家属难以释怀。

缺席生日宴

曾天光出生在四川。2018年，因生父外出打工，外公也去世了，无人照顾他，他便从老家来到河南镇平县高丘镇孙湾村王营，跟随再婚的母亲张芳芳和继父王文生活。

2020年12月15日，是王文52岁生日，也是张芳芳永远忘不了的一天。

按照计划，夫妻两人准备下午出门玩，晚上一家人到村里的餐馆庆生。出门前，张芳芳特意交代儿子，不用准备家里的晚饭了。

下午5点左右，亲友陆续到了餐馆，可就是不见曾天光。张芳芳打了儿子电话，可就是没人接听。餐馆离家不远，王文匆匆赶回家，但也不见曾天光的人影。

就在上菜的时候，张芳芳收到了曾天光的微信发来的一条信息：“我跟同学在山里玩，晚上不回去了，明天回去。”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定位，定位在村附近一处叫“茅崖”的地方。

“打电话不接，发语音不回，发消息也不回。”张芳芳说，此前儿子从来没有夜不归宿。

然而第二天，儿子依旧没有回家，电话依旧不接，夫妻两人开始寻找。家人知道孩子喜欢玩游戏，于是到隔壁镇的网吧去寻找，可是怎么也没找到，他们到茅崖去找也不见人。

曾天光的家

家人多方打听，得知曾天光和两名同学孙宇和刘易关系好，经常一起玩，于是向两人打听曾天光下落，但两人均称当天并没有见过曾天光。

王文介绍，后来有邻居说，当天下午，曾天光和另外两三名孩子骑两辆电动车出门了。他于是多次找到孙宇和刘易，但两人依旧坚称不知道曾天光的下落，可答话与此前说法有所不同。

孙宇说，15日当天，他确实去找过曾天光，打算相约出去玩，但曾天光说晚上要参加生日宴，就没跟他去。22日上午，王文和村干部以及派出所民警又找两个孩子询问曾天光的下落，但依旧没得到答案。

“他们还抱怨我去骚扰他们，让他们以后在村里难做人。”王文回忆。

半只旅游鞋

事情的变化让人始料不及。

就在王文询问孙宇和刘易不久，张芳芳接到了村干部的电话。

张芳芳告诉极目新闻记者，22日下午，村干部给她打电话，问曾天光失踪时穿什么鞋子，她告诉村干部，孩子穿的是一双白色的旅游鞋，村干部随后让他到村里干水渠来看看。

当张芳芳赶到时，水渠边上已经围满了人。在水渠底，有一具被火烧过的尸体，一只脚上还有半只没被烧掉的白色的旅游鞋。

张芳芳认出了鞋子，现场的惨状让她当即昏迷。

案发现场

王文随后也赶到现场。此时他才知道，当时有村民到水渠旁的花生田里犁地，在渠底发现了尸体，这才报警。

王文的第一想法就是让警察去找孙宇和刘易。王文说，两个孩子说法前后不一致 ，这让他疑窦丛生。

发现曾天光的地方在村西边一座小山丘上，沿着羊肠小道，穿过一块块不规整的田地，就到了水渠。水渠连接附近的高丘水库，水渠底有两米多宽，护坡有两三米高，渠道已经废弃。站在护坡上远望，曾天光的家清晰可见，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

案发现场

经过调查，更多细节浮出水面。家属说，事后他们获准看了一段村里路面的监控画面，2020年12月15日下午4时左右，曾天光和孙宇骑车电动车先是往家的方向走，隔了几分钟两人又掉头往孙湾方向开。警方还通报家属，尸检表明遇害时曾天光体内酒精含量很高，还在附近的杨树下发现了装白酒的饮料瓶。

曾天光的姐姐说，弟弟身上还有很多刀口，警方也通报称，当时曾天光出现了失血性休克。

辍学的少年

“你对他好的时候，他对你好，做饭、洗衣各种家务都做。”张芳芳说，儿子甚至会一早起来给家人做早饭。

在姐姐回忆中，弟弟个子不高，但长得清秀，会一早爬到她床上去温柔地叫她起床吃早饭。

然而让家人头疼的是曾天光的学习。孩子曾经说不想在学校读书了，而且还逃学，喜欢玩手机游戏，不好好吃饭，家人说他，他还犟嘴。

2020年10月开始，曾天光再未上学。张芳芳说，孩子曾经说过，他就是不愿意在高丘上学了，其他的学校他愿意去，至于不想上学的原因，她没有问出来。

为了让孩子改变想法，她就将家务都让儿子做，想借此让儿子体验生活的不易，重拾读书的想法。

关于孙宇和刘易，张芳芳留下的印象不算多，只知道自己没亏待过儿子的同学。去年中秋节，好几个孩子到家里玩，她拿出月饼招待孩子们，有一次刘易来家里找儿子，她还极力留刘易在家里吃饭 。

孙宇和刘易差几个月满14岁，两人都是留守儿童，都辍学了。孙宇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而刘易则是跟着年过七旬的外婆。他们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孙宇的父母离异了。

两人的家长和亲戚都表示，两个孩子热衷玩游戏，老人管不住。但他们都没想到，孩子能做出这种残忍的事。

在同学眼中，这三个孩子并不是好学生。两名学生说，三人走得很近，有一次还在考试期间翻院墙逃学。刘易还会找同学的麻烦，会在放学后堵住同学，或者在寝室里教训看不顺眼的人。

“新修正案”即将施行前的惨剧

有什么仇要下这样的狠手？对于张芳芳和王文，这是一个疑问，但他们获得的答案很模糊。

王文说，学校是住宿制，不准学生玩手机，生活老师把孙宇的手机没收了，然后孙宇偷偷把手机拿回来，除了拿回自己的，还拿了另外一个孩子的手机，这个孩子得知后把手机要了回去。孙宇认为是曾天光告的密，心生怨恨。孙宇于是和刘易商量，相约“整”一下曾天光。

张芳芳和王文想不明白，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整人怎么下手这么重。儿子失踪后，他们去找两人询问曾天光的下落时，始终都说不知道，而且说话时的表情很自然。

警方证实了孙宇和刘易两人是相约去整曾天光。此外，刘易的亲戚说，作案后，孙宇还告诉刘易，整个事“打死也不能说。”

王文说，案发后，孙宇和刘易的家长曾来过家里两次，跟他们协商赔偿的问题。目前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两人因作案时未满14周岁，在派出所关了37天后，两人都已回家。

回家后刘易被父母狠狠教训了一 顿，现在已被家长带到外地。孙宇也被母亲带走，其父亲还表示要断绝父子关系。

两人的亲属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他们会尽力赔偿，以求获得曾天光家人的原谅。

湖北今天律师事务所王欣子律师认为，现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应当负刑事责任的年龄最低为十四周岁。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责令他的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

2021年3月1日起将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十一）》，将刑事责任年龄降低到了十二周岁。该修正案规定，“已满十二周岁不满十四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情节恶劣，经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追诉的，应当负刑事责任。”

“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责令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依法进行专门矫治教育。”

此案2020年12月案发时，由于孙宇和刘易当时未满十四周岁，未达到刑事责任年龄，不负刑事责任。如案件发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十一）》生效之后，行为人可能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因行为人是未成年人，受害者家属可要求其监护人进行民事赔偿。

这起发生在“新刑法修正案”即将施行前3个月的惨剧，让曾天光父母久久无法释怀。他们表示，惨剧的事实证明，两个家庭的家长此前没有管好两个孩子，如果没有相应的惩戒，这两个孩子能改过自新吗，他们表示怀疑。

当地派出所一位民警告诉记者，警方和其他相关部门，会帮助家长，共同教育好孙宇和刘易。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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