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月25日晚上开始,孟川微信就收到了数量庞大的好友申请。有些表明了身份是记者,有些则没有。他点开这些不会通过的申请,截了图,一一发到了一个微信群组里。这是他们群里的默契。
那个微信群里只有十几个人,是他们在高中时经常玩在一起的一票人。群里唯一少了的那个人,是4月20日凌晨在重庆机场被抓获的吴谢宇。在得知吴谢宇涉嫌杀害其母亲后,他们才另建了这个群。
而另一个默契则是,近期有关吴谢宇的报道,他们也会发到群里。一篇不漏,跟那些好友申请一样。
北大弑母案嫌疑人吴谢宇在重庆江北机场,通过“天眼”系统被机场民警抓获 本文图均为 封面新闻 图
“太累”的大学生活
除此之外,群里张凯和韦哲说,他们和孟川一样,并不常在群里发言。“我们的性格都是很少说话的人,况且要说什么呢?”实在想说的时候,韦哲会给吴谢宇的那个微信发消息,“就是喊他回来自首的话,其余不想告诉你”。
从2008年进入福州一中,和吴谢宇成为同学和好友,到现在面对这一切,十二年对这些25岁的年轻人说太长了。“我们没法说完,所以一定只是一些截面,那注定是片面的,会被误解的,不是吗?”
对于张凯来说,第一个截面是大一的时候。他去北京找吴谢宇玩。那三天,他住在了吴谢宇的宿舍。“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了他的压力,太吓人了。”这个在福建最好中学就读了多年的“资优生”,还是被北大里的学习氛围,或者确切说,是被吴谢宇宿舍里的拼赶氛围震惊了。
“我刚开始和他说不去他那里住的,刚上大学嘛,我蛮爱玩,我说怕影响他们宿舍人休息,结果吴谢宇和我说,你放心,他们都三四点才睡,然后他补充说,学习到三四点才睡。”
张凯一开始觉得有点扯,“结果我去的第一晚,我拿吴谢宇电脑玩游戏,一点过我偷偷看了一圈,其他人全是在学习,快四点我又看了一圈,还是在学习。”他人生第一次觉得此刻在深夜不学习简直罪恶。
“我跟你说这不是最震惊的,更震惊的是他们所有人,包括吴谢宇,早上七点过又都起来了,他们要去占座学习”。
韦哲说,他也想像得到身在其中的吴谢宇压力自然更大。“他很确定自己要出国,gpa就很重要。他人真的很聪明,效率高,十二点过就睡了。但他的性格大概又会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够努力”。
“所以网上是不是有人说他妈妈要求很高,控制欲很强,母子关系不好,我们都觉得很扯,无稽之谈。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根本不需要被要求的人,他所有那些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张凯和韦哲坚持,人有时候根本不是被另一个人所影响,而是他的经历塑造了他某部分的样子。特别是吴谢宇这样坚定的人。
因为这次经历,张凯觉得自己更理解吴谢宇的累了。同样感受的还有韦哲和孟川。
吴谢宇家
升入大学后,吴谢宇不时跟他韦哲透露过自己“太累了”。他们都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一方面是张凯承认,和女生相比,男生更不会面对情绪和表达情绪。如果一个兄弟表现出低落,他们不大会开启情感上的交流,而是用插科打诨、喝酒、一起玩游戏、转移话题等方法去面对对方。
所以直至吴谢宇父亲去世,他们才知道这个好朋友的爸爸一直身患重病,“回想起,他从来没提过自己父亲,会经常提的都是他妈,全都是‘我妈说’‘我妈怎么怎么了’,但我们男生真的不会去问”。张凯偶尔会闪过吴谢宇可能是单亲的念头。
另一方面韦哲坚持觉得,压力感对于吴谢宇来说太难避免了,“他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并且他当时相信,吴谢宇可以调整过来。因为这个“太累了”的情绪,从大约高二开始,他已经听吴谢宇提过几次了。
吴谢宇老家位于莆田市度尾镇潭边社区
高中的“唯一一次失手”
他俩、孟川和吴谢宇,是从高一一进校便认识的。高二分班后,吴谢宇跟他们抱在一起痛哭。
其实几个人彼此都有很不一样的地方。特别是吴谢宇。“我们几个和他比就显得很爱玩”,在其他人的身上,你总还是能看到青春期男生的很多共性,而有些,在吴谢宇身上却没有。“他从来不谈性,不是不主动,是根本不谈。然后我们谈到他一定会脸红”。
而非常一致的是,从一进高中开始,他们这个“小团体”对自己的未来都有很清晰的职业规划。吴谢宇经常和他们说的,就是想一直读书,成为大学教授,便可以一辈子从事科研。接近顶尖的成绩,也让吴谢宇对此毫不怀疑自己。
“所以网上说他选择读经济是为了挣钱,也挺扯的。”韦哲说,也许吴谢宇入学后没转专业有这个原因,但当初好友的择校,其实是一个被动的选择,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吴谢宇对理工类、科技类专业抱有浓厚的兴趣,他的化学成绩是近乎天才般的好。
这种被动来自吴谢宇在大学之前的唯一一次失手。被称为“宇神”的他在当年的高考中,考“砸”了。“虽然他还是全省前十几名,但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个蛮大的失误。我们都懂这个对他打击其实蛮大的,所以不敢问他具体的失手在哪科,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每科都有失手。他那个专业好不好,当然非常好,但那不是他的梦想。”
聊到这,两人一起选择了沉默。
吴谢宇父亲老家
“离开她?或者杀了她?”
“其实我们不想跟外界发声,就是知道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存在被误解的可能。孟川上次和媒体说的那些,最后报道出来的也都是确实的事实啊。还原度很高了,但哪怕是同一句话,我对你说,再到你写出来,哪怕每个字都一样,也都不一样。”因为这点,韦哲在那篇采访呈现后,还和孟川争吵了一段时间。
“最后你说他有没有后悔(接受采访),我觉得有。”韦哲这样坚持。
“更不用说那些完全没采访过就自己揣测的。说他爸出轨的那篇,无稽之谈啊。”不只是群里,张凯和韦哲同一届的福州一中同学都质疑那篇文章谈及的,吴谢宇本来可以上福州一中初中部,但因为想陪伴母亲,最后选择了在母亲执教的中学就读,“福州一中初中部是2007年才恢复招生的,吴谢宇上初中那会根本就没有在招生。更别说福州一中初中部恢复招生后,是统一按划片区招生的,别的学校成绩再好也不是想去就去的。”
“其次他爸爸据我们所知,并不是一个中层领导。”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所谓真相和动机,毫无报道的必要。
“聊到现在,我们都很想问你做这个报道的意义。”
“我想这是一个惨剧,也是个悲剧吧。我无法做到无视悲剧背后的东西,多一次的悲剧都不愿看到。”
而韦哲始终坚持不认为会有另一个吴谢宇,就像他认为这个悲剧某种程度上来看无法避免一样。“那跟你说的那个热门台剧不一样,吴谢宇太特殊了。”
“他之前如此完美,完美到接近不可思议的时候,亲密如我们都不能总结出原因。所以同样,他现在人渣到如此,你觉得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知道些什么?而他自己现在说的,难道就是真相吗?”
“我其实觉得不意外。 很冲击,很难受,甚至愤怒。但好像不那么意外。”韦哲突然接过张凯的话。他不时试图说服自己把整件事理解成一个近似一命运的东西:“我就当他是在自毁。”
“嗯?”
“你有过那种累吗?你非常爱一个人,她与你而言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想要把所有最好的一切给她,这甚至是你活下去的部分理由。”
“但你可能有天发现,这一切非常难,你已经非常努力,努力到极限了,但也可能永远都没法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要不就是你还在努力的时候,陪伴不了她。比如出国对你而言势在必行,但你出去了她就一个人,而你又无法带她出去。”
“离开她?或者杀了她?” 问句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没有放弃努力那个选项吗,哪怕是暂时的。”终于追问打破了这个沉默。
“在完美的世界里没有放弃努力这个词。”韦哲的眼神平视着前方,但哪怕坐在对面,也很难让人感觉到视线的焦点在哪。
这好像可以用来描绘密友吴谢宇和这个世界的关系部分写照:会渴望被懂得,但又怕被看清。象个总是嫌对焦不准的被摄影者,和世界的互动模式,总是在互相调整对方的焦距。
“这太累了”。他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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