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纵,不设限 | 芝加哥闲游随笔

我曾说,全世界CBD都长一个样,从中环到墙街,从陆家嘴到法兰克福,如果你想找到一个大城市最不值得一去的地方,星巴克、711和金融街一定榜上有名。


但芝加哥“建筑之都”的美誉并非浪得虚名。这座曾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的传奇都市,从此诞生了无数惊为天人的建筑师和畅想家,在这幅不设限的帆布上恣意勾画,让格调样式全不相同的摩天大厦为城市增光,也拥有自己的名字。站在特朗普大厦对岸的河堤,那里的视野最为震撼:我从未见到彼此间风格如此迥异的建筑群,他们在车水马龙间安然自得,不骄不怯,好似一个由多种唱法的男声组成的乐团,每个成员都有独领风骚的本事,却不约而同地站到一起,为更壮阔的合声献力。


在Architecture Cruise上看芝加哥天际线

我常爱拿女性比拟物体,为着她们沉静、包容的特质,让人感到安宁。但芝加哥是一个完完全全masculine的城市,这种不容质疑的钢铁气质在我去过的城市中几乎绝无仅有。我猜想,如果用一幅抽象画来描绘芝加哥,我一定会用锋利的棱角、笔直的黑线、大块的深棕,和表达速度与噪声的元素。我想,这种印象很大程度受空中铁轨这种奇异设计影响。


和所有繁忙都市一样,芝加哥有着巨大的交通运载需求,而这里的对策是从地面架起铁轨,让火车在楼宇间沿着弯曲的轨道运行。无论是铁轨还是火车本身,都很有些年头;运行速度既慢,且时不时发出轰隆与鸣笛声,让人有种穿越回上世纪初的错位感。


老旧铁轨,加上用砖石远多于玻璃墙面的厚实建筑,让这座走在时代前沿的城市有了一抹大工业时代机械风的怀旧底蕴。


芝加哥捷运(Chicago ~q~L~q~)于1892年开始运营。路线总长106.1英里,其中57.1英里为高架路线(elevated train)

 



说回这城市里的人们。


芝加哥街头是一幅资本主义都市奇观。衣衫褴褛的男性黑人或年长的白人女性,抽着烧到指尖的烟,低垂着头,却不是失意沮丧的样子,倒像“局外人”:你不愿看我,我亦不忍看你。他们身旁是往来不息的人群,和静默的错落楼宇。我觉得比起其他人,这些建筑与他们的共通处倒更多些。


至于那些大楼里走出的职业男女,从领带的搭配到发型的层次,哪怕最刁钻的造型师也挑不出错漏。我甚至怀疑他们微笑时眼角细纹的条数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他们是这世界上少数“made it” 的人们——当然,这个少数也只是从比例来说。这世上的人真多呀,哪怕只有40%的人能识字,30%的人能上学,0.02%的人能进名校,那剩下的0.02% * 60亿 -1 也足以把你埋得光都不见。这些男男女女一丝不苟地将自己打理成这些大楼所期盼的样子,大楼也许诺给他们骄傲。


和很多贫富间分区明确的城市不同,芝加哥在地理上不设界。不同种族、宗教和财富等级的人就像红细胞和白细胞一样在城市的血液中相融不悖,随着日出日落,流淌不息。


“他们能彼此看见吗?”我忍不住好奇。


Art Institute街对面的咖啡店是看城心街景的好地方

这是我在原地转个身拍到的两个画面。



芝加哥开启了全世界争相建造“世界第一高”的风潮。我造访了芝加哥文化中心,那里记录了芝加哥城市景观的变迁,也囊括了全世界各地正在或即将建造的建筑杰作。这些建筑的共同点在于惊人高度,高到让人不禁疑问这种炫技式的操作究竟有无必要。当我看到一座拟建高楼的介绍中写着这么一句话我不禁笑出声来:“xx英里以上的高空是美国政府所有,因此突破该高度的建筑需要国会批准”。


我忍不住思考建筑高度的意义是什么。当然,最开始是为了最大化土地效用,尽可能安置人口和生产设施;但我相信建筑高到一定程度时,复杂高空作业所需额外投入的工程设计、人力成本,和后期的消防、抗震花费,大概早就超过了再辟一片地盖楼的成本。这种高度,大抵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罢。

 

上一代汲汲追求高度的建筑或许是教堂。精心雕琢的玻璃花窗,从来只许微弱的日光进入,并在棱镜的折射下散成柔和神秘的金纱,而非赤裸的投射。圣母耶稣的画像雕塑,从来不摆在人可平视的高度,而是高高悬起,让人无法维持熟悉的交流体态,只能仰面而视。


你从来不曾看清教堂的“天花板”,因为没有一座教堂是平顶设计,更不可能设有楼梯让你通往上层;极限的层高、除了立柱以外全无累赘的大厅,让入内的人置身于一个巨大、幽暗、肃穆的室内空间。这一切设计的目的,正在于以庞大对衬渺小,以静穆引发自语。无人不孤独,无人不彷徨,但我们需要将这些压抑下去,才能假装无事,在生活中行走来去。教堂以“高”,轻易唤醒人们最深切的无力感,因而对神明更加虔诚。


有能力建造高楼,将logo印在城市的天际线上,这无疑是企业雄厚财力的最佳彰显。坐拥高层景观,一览众山小,对于楼内的人而言,其心理意义也恐怕远大于美景本身。更重要的,是让所有目睹它的人们,不得不在经过时以自己的身躯与大楼的雄壮作无声的比较,正如处于教堂一般心生敬畏。它以“高”战胜与行人间的心理博弈。可靠、权威和永恒:谁不想呢?


巧合的是,宗教和资本在几个世纪前后,都迎来了各自名誉破产的一天。

砖石搭建的高度是可靠的吗?




在芝加哥的最后一个上午,我冒着中西部初夏依旧接近零度的穿堂风跑到街上乱逛。从早餐店出来晃晃悠悠,不知不觉走到了传说中的Magnificent Mile:密歇根大街北端的“华丽一公里”。


或许是那个早晨天色阴沉的缘故,总之四面的高楼名店看着都并不怎么华丽。magnificent是个大词,当你走过太多大同小异的CBD、名店街,就不太能有什么东西让你打心底觉得magnificent。被“哇”也是需要敏感度的。


麦迪逊是座田园诗画般的小城,但总有人嫌小城寂寞,我也不例外。但“华丽”并不能让人留恋,只有【趣味】能如此。芝加哥就足够趣味。他的棱角从每个街角戳出来抓住你的眼睛:全由钢筋水泥架起,却从不给自己设框框,也不给寄居其中的人设框框。抻着劲往云霄生长,也容留截然不同的人们。这里没有“匪夷所思”,因为“思”很大、很多;上下左右,全不设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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