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国头条 i4cc.ca ｜对话 | 穷游联合创始人周彤：为什么到贫困地区旅游不该施舍？

创办15年，为全球1亿华人服务，面对公众曾经的误解，也曾无数次的想过要更名，时至今日，穷游该如何诠释“穷”游精神？

日前，穷游联合创始人周彤作为演讲嘉宾来深圳参加“社交新零售驱动产品分级化——国家旅业峰会”，并在会后欣然接受了本公众号的专访。

一个热爱旅行的人，是如何把爱好变成工作，又是如何因为热爱激发对工作的热情而不悔的坚持15年；他如何通过做企业去完成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极少在媒体露面的周彤畅所欲言，给公众分享了不少旅行故事。

今天是中国旅游日，让旅行拥有无穷尽的可持续发展的动能，我们普通人能做的还很多。

对话从法国巴黎圣母院的火灾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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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微时光：让全世界震惊的法国巴黎圣母院发生了火灾。您是从事旅游业的，也曾经在欧洲生活过，您怎么看？

周彤：我相信大家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惊讶，对我来说震惊还算不上，惊讶而已。我觉得古今中外地不分南北，其实所谓到现在的历史建筑历史上也多次被毁、被重建、再被毁、再被重建。咱们就拿我们国家文化宝藏里最大的IP之一故宫，故宫里面有多少殿宇遭过火灾，而且被烧了不止一遍，有的就在近代还被烧。这实际上都是一个不断被毁、被重建的一个过程（不管故意还是意外）。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亘古不变或者永垂不朽。反而它永垂不朽或被更多人记住是我刚才在台上讲的很多文化上的东西。

实话实说宗教在国内并不像西方那么普遍，巴黎圣母院作为一个很纯粹的宗教场所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是怎么来的？大家为什么觉得它很重要，尊敬它，是因为文化作品，是因为小说，是因为敲钟人，是因为无数的电影、歌剧、小说，这些文艺作品让大家对巴黎圣母院相比其他古迹有更多的感情在里面。全球范围内每年被毁的古迹，很多文化价值大得多得多。比如阿富汗，或者伊拉克、叙利亚，在战乱当中，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被塔列班炸掉的时候，为什么大家好像只是轻叹一声，不像圣母院着火这么受人关注，就是因为它在文化的传播上，起码在中文的群体当中没有像圣母院这样普及或者有代表性的作品。

深圳微时光：我觉得您的生活和工作是很难分开的。尤其是在旅游这个领域里，做企业跟我们平时出去旅游其实是两种状态。您刚才在台上演讲时提到现在有很多的怪现象，比方说中国某些地方在景区开发、文物保护的过程中的一些不科学的做法。

包括穷游计划（已经在）做一些在地旅行的包装或者产品，就会涉及到对景区的建设开发的一个取舍，不知道企业在中间应该是一个怎样的立场？我们做媒体的就会有这种感觉，我给一个地方赋予了太多主观的东西或者想象力，然后很多的人蜂拥而至，真正看到现场又有点失落的感觉，很矛盾。我需要把它宣传推广出去，那它必然会有一个商业的包装，未来可能产生更高的价值，但实际从市场上来说它未必就是人们所需要的，我不知道您在从业过程中有没有思考这些问题?

周彤：所谓做旅游的人和作为一个旅游者来说，有很大区别。简单来说，每当我们自己去到一个不为人知、人烟稀少、景色绝美，原生文化很完整的一个地方时，心中就会窃喜。我就会忍不住分享出来，一分享更多的人去的时候就发现它怎么不是这样。它所谓被破坏或者被改变，很多就说过度商业化，一直都是一个矛盾。

一方面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就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我可以过现代的生活，你们这里就要保持原始，这才叫没被破坏或商业化。全世界的人都有权利过更好的生活。我们国内一些所谓老破边穷的地方做旅游开发，很多人就会诟病说门票收这么高，都是表演性质的，一点都不真实。但是你要看到这是旅游开发，衡量一个旅游开发它是否过度、平衡的标准，我认为是你要问当地人的感受。

一方面他也希望有改变，他也想用现代化的电器或者通讯方式，不想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去爬索道，希望有一座大桥，希望有车通往外面的世界.你有什么权利要求他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你为了让自己看到所谓原始的东西就让他只能这样生活，这不公平。

但另一方面，比如说丽江，当你去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没有原住民了，就像北京，老北京人都在五环外。当一个地方它在做一些改变的时候，最应该征求的是当地人的意见，他们的感受是怎么样的，他们想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也许他们也想发展但也不想被过度打扰。

（日本镰仓，图源网络）

今天上午我正好看到一个消息，很多中国人去日本，包括韩国人，一定要去打卡的地方是镰仓，镰仓海边的一个轻轨车站的道口，动漫《灌篮高手》就是以那里为蓝本。今天镰仓旅游局宣布这个地方不允许拍照，因为游客已经对当地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无数人在那造成安全隐患和交通拥堵。对于没有去过的人或有特殊感情的人觉得太可惜了。但对于当地人来说，你们才是像瘟疫一样。一开始我相信当地原住民是高兴的，因为动漫的关系让这个小地方出了名，得到更多关注，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但是后来当地人已经感到这不是他想要的日子了。

深圳微时光：所以旅游发展或者旅游产品的开发和保持当地的原貌，这一定是有解决方案的，只是我们过往的很多做法都没有找到最好的平衡点。

周彤：因为一开始最重要的任务是脱贫，比如我们后面所考虑的不管是生态环境本身，还是所谓的商业化，象雪乡、青岛、海南……那是后续不断延伸出来的问题，当然不可能政策一出来就是完美无缺的。它一定是需要不断调整，这个不分中外，不管是境内还是境外都有相同的问题，游客过度和游客太少造成当地经济停滞，这个度像曲线的变化，大起大落实际上一定是对当地的生活、经济有伤害的，它是一个相对平稳的波动，我认为都是正常的。

深圳微时光：我们企业能在这个当中去做点什么？过去穷游有没有比较好的个案？

周彤：我觉得一方面是行业自律，但更多的还是要有相应的政策规划。如果仅由企业承担这样的责任来说就稍微有点要求过高了，但企业一定要做到自律。

我们曾和联合国有过一个项目，推广泸沽湖的当地手工毛巾；在喀什米尔，为当地山羊绒手工围巾做推广。为了当地手工艺的可持续地发展，是对当地非遗的一种保护。政府和NGO做一定的补贴，同时，可以对这个工艺做一定程度的宣传和推广，让大家关注。但这两个项目都不是长线的（对当地）帮助，更多的是宣传。

真正的商业活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这是古今中外所有所谓工业化或者机器生产甚至以后都是AI智能取代一切手工业生产所要面临的，它就是时代的车轮，你可以想办法让它稍微慢一点偏一点，但你无法阻止它前进。

包括山区的人，你说他想搬出来吗？（也许）他也不想在山上待着，他也想搬到生活方便，交通便利，有各种资源的地方，但是当他走出来，和我们穿着一样的现代化的服装，说着完全相同的语言，受到的教育和我们完全一致的时候，他原生的东西一定会消失，但现在我们至少还可以去记录它。

深圳微时光：您刚才在台上演讲时提到负责任的旅行，站在个人和企业的立场，负责任的旅行具体可以怎么做？

周彤：其实，负责任旅行这个范围非常大，因为旅行本身就是生活的延续，它是牵扯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生活中可以做到的，旅行中也可以做到，比如减少一次性物品的使用，以前还流行小包装的洗发液、沐浴露，但是现在在国内已经没有了，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进步。

包括像我女儿上学，学校(北京某小学)要求自己带餐具，学校不提供餐具，也是减少一次性餐具的使用。我们外出住酒店，酒店都会提供一次性的物品，你可以选择尽量少用。此外，有些东西你可能不得不使用，很多酒店也在提倡，比如说住一天以上可以不要求每天更换床单，减少洗涤以及化学品的使用。另外即使我一定会用到你给我提供的一次性的香皂，用不完你可以把它带走。

现在很多人去泰国必体验的项目是骑大象，我们并不是拒绝售卖骑大象的项目，因为你不卖用户也可以从其他渠道买到，你无法杜绝。穷游上会倡导，会用红字标识，一是不鼓励，二是提示“动物在受训的过程中会受到伤害，我们强烈建议您谨慎购买”。

让我们特别高兴的是经过两年的努力，在清迈当地，有越来越多骑大象的项目变成“象夫”项目。所谓象夫就是游客去那还是和大象玩，但不是骑它，而是给大象洗澡和喂食，这实际上是一个过渡，最完美的一定是大象是野生状态，没有人工圈养的大象。但是你要考虑当地人的生计，不能一刀切或操之过急。从虐待大象当运输、娱乐、表演工具开始，变成你虽然是圈养大象但不会有人骑和打，不会有人让它画画、按摩、吹口琴。象夫的体验项目其实也不多，但很有意思。第一是给大象做饭，给大象洗澡，相对于之前已经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这就是一个过渡，慢慢不会再有人图利，即使我用大象图利但一定不是通过虐待的方式。

潜水和滑雪的户外项目很多人越来越喜欢。到海底触摸生物这其实是不提倡的。在一些相对比较落后的潜水地，可能导潜、教练这方面的教育不够，甚至有些地方会把这个当做招牌。比如在海底捞海参，抓海星，海钓等，先不说海里很多生物有毒，对人无防护接触可能会有未知的安全风险；你对很多未知生物触碰也会对它造成伤害，所以海底不触碰生物也是特别基本的。

另外比如针对一些落后地区，去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我们是出于爱心，我们认为是好意。我们一些自驾俱乐部去的时候要求每辆车上装好文具用品，买很多体育用品，足球、篮球、排球、跳绳、本子、笔、糖果……到那里去慰问，结果它的反作用是造成这些旅游景点和自驾线路旁越来越多的孩子成为专职乞讨者，反而让他们脱离了课堂。所以我们强调在旅行途中一定尽量避免尤其是对未成年人的施舍。因为他可能真的是自己来要，也有可能是被控制的。尤其是对于未成年人的施舍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你从小给他的感觉就是我只要装成这个样子，就会有人来施舍。

深圳微时光：您遇到的人当中有什么比较特殊的环保方式？

周彤：我们有员工，他是拒绝进一切海洋馆。他是一个潜水爱好者，但是他也认可海洋馆在现阶段它能起到的作用，因为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认识海洋都是通过海洋馆。不是人人都会潜水，都有机会去海边。如果说一定要反对的就是动物表演，不管是马戏团，还是海洋馆里的海洋剧场，训练海豚、虎鲸……有人做过详细的调查，全世界每1条活着到达海洋馆的虎鲸，在捕捞和运输过程中平均要死亡6-8条。

之前加拿大有养了十几年的虎鲸连续杀了2任的虎鲸饲养员，动物和人一样也会疯。圈虎鲸的池子相当于就让你在这个澡盆里活一辈子，你一定会疯的。有的人就比较务实，并不要脱离现实，乌托邦似的纯净，那工业全部停掉，你回去树上生活就好了。既然已经到这个阶段了，他也认可开发这种自然接触的旅游产品是可以的。这和旅游开发是一样的，如何在人和自然的交错过程当中做到平衡。

深圳微时光：最近人们常常提到996。穷游是互联网企业，您作为最高层的管理者，你个人每天的时间的分配，大概是怎样的？

周彤：从穷游的企业文化角度来说，它是相对自律型的。第一我们不打卡，也没有强制的太多的规定，但是当人少的时候，或者当一开始企业价值观非常坚固的时候真的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非常自觉。我们那会不是996，我们是007，当我们还只有十几个人的时候真的是007。

深圳微时光：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多久？

周彤：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2、3年，但是大家不觉得无趣，大家每天盼着上班。就和很多年轻人选工作一样，实际上当你把一个爱好当成工作的时候是有2个可能的，要么有可能你永远失去这个爱好，还有一种你会觉得无比幸福，你觉得再苦再累也不是事，因为这是我爱做的事情。当它是正向的时候激发的动能真的是无限的，在最初的一段时间一定是一种无限的感觉，甚至我们的用户也能如此。其实穷游走到今天，一部分来说是资本的力量，但还有一部分是这些有相同价值观的网友，我们不敢说这九千万（用户）里有多少，但是最初的那块一定是支撑我们一直走下来最重要的那部分。

深圳微时光：您现在个人的常规作息，比较正常吗？

周彤：1点睡，6点起。

深圳微时光：工作是从睁眼就开始了？

周彤：没有，睁眼开始先弄女儿。

深圳微时光：您不会被手机绑架？

周彤：现在已经比原来轻松一些，虽然我睡的比较少，但并不是一直都在工作上。现在穷游有很多优秀的同事，可以分担之前很多的工作。实际上晚睡是因为觉得好不容易有了相对自己的时间，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想看的电影想追的剧，攒了无数包装都没有开过的书，现在终于可以自己来安排。

深圳微时光：所以像你们几个创始人都是这样子的状态。

周彤：对，差不多。

深圳微时光：也算是功成名就的阶段。

周彤：也不叫功成名就，我们就功远未成，名是大家给的，最主要的就是我们几个创始人，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公司里面工资最低的人，就不是死工资，就是薪酬、收入。比如说那会那个个税线是3500，我们真的就拿3500，就是最低的，和前台差不多。

周彤在接受深圳微时光访问

深圳微时光：我刚才注意到穷游的slogan是“旅途永无穷尽”。以前有人理解“穷游”为花不起钱的旅行。所以是不是在转型方面会存在一定的困难？你们有没有规划，以后可能会更名，或者重新做一个更高端的产品？

周彤：更名的话题我们讨论过，穷游是2004年成立的，这15年来讨论过很多次。所以我们一直在跟新华字典打招呼，一起致力变更大家对穷这个字的理解。最初穷游是在海外为留学生服务的，当初都是穷学生，是为了让大家如何在合法的框架下寻找到更优惠的产品，比方说拼团的方式。我们一直是抵制逃票或者蹭吃蹭喝蹭车这种方式旅行。但是穷游回到国内比较晚，却发现有的媒体已经把“穷游”变成一个很负面的词。

但是这个字自然有它……有它的弊端，但同时有它的好处。我们很多用户，包括我们自己很爱拿穷这个梗调侃自己。其实它反而代表了一种价值观，对生活，对世界的另外一个态度，就是稍微有点自黑，有点玩世不恭，有点自嘲的一个态度，反而让大家更轻松一些。实际上穷游一直以来都不缺少所谓从低到高端的产品。所以也没有必要转型，这个名字我们讨论了很多次，真正了解穷游价值观的这些用户或者新老的网友都非常明白，很多东西不用我们去解释，用户知道穷游的穷根本不是贫穷的穷，是旅途永无穷尽、没有尽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