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院·陈凌谈传承|华盛顿的退出智慧

编者按

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传承总是家族企业所面临的一大挑战,甚至是生死的抉择,这样的观点并不新颖了。笔者认为,细究起来,其实现任掌门人的退出意愿往往对传承本身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高级副院长杰弗里·索南菲尔德(Jeffrey Sonnenfeld)及其团队曾就CEO退出问题总结出四种模式:君主型、将军型、大使型和州长型。其中的君主型,就是由于掌门人通常都是才华横溢的远见者,因此他们相信自己是公司真正不可或缺的那个人。换言之,这种类型的人很难产生退出意愿,甚至完全不会退出。而根据中国工商银行针对数千高净值客户的问卷调查,有46%的企业属于君主型。目前,中国民营企业的总体寿命大多与第一代的创业时间相一致,因此君主型掌门人的覆盖率较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本期专栏笔者就与大家聊一聊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的急流勇退。



乔治·华盛顿不仅是美国历史上声望最高的总统,而且还因为他在连任两届总统之后主动放弃了继续连任的机会。众所周知,历史上那些个人崇拜达到极点的人只有极少数能做到这一点,更多者则与其建立起来的“帝国权力”等年同寿。那么,历史的真相是怎样的呢?华盛顿的高瞻远瞩使得他自愿放弃了权力吗?他的退出智慧又有什么值得中国家族企业来学习和借鉴呢?


华盛顿

华盛顿一生的三次退出

 让我们先从美国国会山中央大厅的那幅油画说起。去过此地的人都知道,中央大厅陈列着八幅巨型油画,意在向来访者讲述美国的历史。其中有一幅描绘的是,在17831223日,华盛顿向邦联议会(Congress of the Confederation)辞去了其总司令职务的现场画面。美国人把这一历史时刻认作其国家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一幕。根据埃利斯撰写的《华盛顿传》,这场道别最终发生在联邦议会临时所在地马里兰州的安纳波利斯。22日,华盛顿在宴会上的祝酒词就已经充满了退出的意味:“祝愿国会得到足够的权力管理国家”。而在美国庆祝胜利的演说里,华盛顿严肃地说:“我已经完成了派给我的任务,现在我将从伟大的事业中全身而退……我正式提出辞呈,告别愉快的公众生活。”发表完这段演说之后,华盛顿缓缓走向早已候在大门外的马车,人们纷纷挤到门口向他挥手道别。这就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退场。

 华盛顿向联邦议会辞去总司令职务


其实,华盛顿的一生一共演绎了三次退场。第一次是他在七年战争中加入英军阵营,晋升为上校军衔,随后便转身成为弗吉尼亚州的议员,通过与卡斯蒂斯的联姻,成为了弗吉尼亚省的首富,并过上了美国乡绅的悠闲生活。上文所描绘的伟大退场则属于第二次,是华盛顿受到国家与人民的召唤,再次从戎,并指挥美国军队赢得独立战争的胜利之后发生的事。第三次则是他宣布不再谋求连任美国总统,其实这次退出比他的原计划推迟了四年,本来在第一个任期结束时,华盛顿就准备好了发言稿。但迫于当时的政治形势,他只好选择连任,并获得全票通过。在这些岁月里,哪怕是华盛顿身边最野心勃勃的人,也同样敬畏和钦佩着他。而华盛顿作为总统的连任演说却是美国历史上最为简短的,只有两段文字,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带着谦恭而遗憾的情调。

 

四年之后,华盛顿和美国终于迎来了这个时刻。华盛顿撰写了告别演说的草稿,终稿则是美国首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负责完成的,他一直以来也是华盛顿最为信任的人。据说在1796年夏末,两人反复修改了这篇注定将对美国乃至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文章。哪怕是付印的当天,据印刷工回忆,华盛顿仍然在1086行字里修改了174处。对于美国来说,“孤立主义”由此而成为美国外交的铁律,“不要卷入任何国际事务”是美国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才打破的政治信仰。而对于世界来说,美国在美洲地区的主宰地位和长期休养生息的积累正是其日后成为全球霸主的资本所在。

 

对于华盛顿而言,我们却在演说词中看到了他的精疲力竭:“我只是为了报效国家,在民事或军事部门中度过了四十五年——生命的全部菁华——留下的只有满头灰发……我的唯一希望是平静地走进坟墓。我的错误,无论犯过多少,如果还不算是罪恶的话,或许会被人们遗忘,就好像我自己马上就要隐退一样。”

 

华盛顿为何选择离任

 这段自我刻画表现出华盛顿离任时的凄凉、自我怜悯甚至近乎哀婉的心理。事实上,由于华盛顿早已成为美国的象征,他并不比历史上那些极端个人崇拜的典型,诸如拿破仑、希特勒等人有所逊色。因此,在以自由高于一切为信念的美国,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先贤们也想一展抱负,同时满足自身权力欲望的情况下,华盛顿的形象不能一直如此光明伟岸。为此,诸如杰斐逊、麦迪逊等人都曾有意对外暗示过华盛顿的老迈与昏庸,更在《杰伊条约》等问题上做足了文章。同时,由于汉密尔顿与杰斐逊早已不睦,华盛顿夹在二人之间,更夹在了源于两种意识形态和思潮的派别之间。汉密尔顿的联邦党虽然短命,但却是今天共和党的前身;而杰斐逊的民主共和党则几经周折,化身为如今的民主党。这个问题确实把华盛顿折磨得够呛,因为政党政治与他这个无党派总统其实是结构性矛盾,即无法调和。更无论华盛顿因为杰斐逊和麦迪逊的倒戈相向也确实感到心力憔悴。可以说,这位美国首任总统在八年内最核心的任务,就是维护美国独立战争的成果,也只有他才拥有足够的声望和资历来保证这个暗流涌动的新生国家能够平稳发展。

 

除了党派斗争和不可避免的尔虞我诈,还有一个幽灵在华盛顿的身上萦绕不去,那就是他的年龄。华盛顿家族的男子因为某些遗传方面的原因注定早亡,他自己终年68岁,已经堪称奇迹了。实际上,早在1780年,岁月的痕迹就不可避免地在他身上显现出来,身体衰老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也使得他自我暗示的宿命论不断往复。1789年,华盛顿成为总统后不久,他的大腿就长出了一个很大的肉瘤,必须手术,病情也一度非常危急。1790年,他换上流感,肺部发炎,双耳几近失聪。卸任总统两年后,病魔吞噬了他,在一次巡视庄园的路上偶染微恙,却引发了严重了的后果,两天内便与世长辞。

 

华盛顿的一生充满了荣耀,却也不乏失败。他并不是亚历山大大帝那类战无不胜的英雄,甚至做过俘虏,遭遇过惨痛的连败,正所谓“将军百战身名裂”,但是他知道如何为信念坚持到底,他所领导的美国独立战争就是明证。他也不是拿破仑和希特勒那样的独裁者,或许当那些无法忍受腐朽天主教的清教徒决定登上“五月花号”远渡重洋,怀揣着冒险与创新的企业家精神,来到北美洲大陆开辟新世界的一刻,他们的基因就开始了复制和遗传的旅程。直到莱克星顿的枪声响起,华盛顿上校秉承着自由之心,与其他先贤一路披荆斩棘、胼手砥足,缔造了这个国家并成为国父。建国之后,华盛顿立刻急流勇退,消除了联邦议会的戒心,主动交出了军权,这是所有那些以军功铭刻历史的伟人几乎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这既是基督新教所崇尚的自由与平等的信仰之功,也同样源于华盛顿的成长和生活经历。

 


弗吉尼亚是美国最初十三州中分量非常重的地方,在美国前四任总统中,有三任出自此地,除了华盛顿之外还包括杰斐逊和麦迪逊。而华盛顿早在1752年便成为弗农庄园的主人,在他与妻子结婚后,更是成为弗吉尼亚州的首富。这样的身份通常会促使一个人向两种极端发展——汲汲于生或者汲汲于死。显然,华盛顿选择了前者,向往乡绅生活,并通过自己的智慧将麾下的种植园带上更加繁荣的道路。如果说他的第一个身份是军人,那么第二个身份则毋庸置疑是一位优秀的企业家,第三个才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

 

华盛顿的政治智慧

应该说初生的美国是幸运的,华盛顿从政的风格是无为而治,他没有过多干涉事务本身的发展。当杰斐逊等人起草独立宣言之时,他还在带领军队作战,在收到宣言文稿后,他只是对着将士们宣读,并没有去质疑文官们的决定。当费城制宪会议召开时,华盛顿作为会议主持,甚至没有干涉宪法文稿中的任何一个标点符号。他了解并且充分信任这些志同道合者,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把其他先贤都当成了事业合伙人。


 

华盛顿的总统生涯为美国行政部门开创了一些制度先例,如内阁制、控制外交政策、宪法否决权、行政官员的任命以及立法议程的安排等等。他走在无人涉足的土地上,而他走过的脚印成为了后人遵循的模板,并延续至今。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华盛顿出色地完成了历史交给他的任务,并顺应了政治发展的规律。如前文所述,信仰、成长经历、性格、身份标签与总统任上的那些任何事以及他自己的身体情况,这些因素一起发生作用,华盛顿才会放弃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的终身总统,而绝非众人想当然认为华盛顿只是一位弃从己欲、高瞻远瞩的人。当然,如果非要解释他的私心为何过于渺小,或许也在于他的婚姻非常美满,但却始终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嗣之故。当然华盛顿出色地完成了继父和养父的任务,并没有因公废私,这不正是家族企业所希冀达到的家庭、企业和谐发展的完美境界么?


从古至今,王朝没有永恒。一个懂得如何坚持到底的人,自然也该深谙如何结束。


END

(原文载于《家族企业》杂志2017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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