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原创 No.428
01.
在我大学同学里，最有成就的是林远。他是我们这个县级市的市长。
林远要学历有学历，要政绩有政绩。据说市委梁书记再有两年就退休了，他是最有希望接任书记一职的，可以说前途无量。
林远高大帅气，成熟稳重，侠骨柔肠。一米八十多的大个，一口洁白的牙齿，常常带着迷人的微笑，笑时眼角会出现淡淡的鱼尾纹。
机关里很多女人都喜欢看他笑。有个女局长曾经说：“林市长是唯一一个笑起来满脸褶子还那么帅的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仕途又一片光明的男人，突然传来消息说：他出家了！
这真是一个重磅炸弹！大家不仅是惊讶、震惊，更多的是惋惜。
这样的人才，怎么突然就出家了呢？
带着种种疑问，我找到了林远的媳妇小雅。
小雅是我们市妇联的一名普通干部，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林远常常带着她，所以我们也很熟。
那天天气很冷，傍晚还飘起了鹅毛大雪。我和小雅在一个不大的西餐厅见面。
小雅脱掉银灰色的貂皮大衣，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衫，搭配一条淡蓝色的丝巾。她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但身材保持得很好。听说她一直在练瑜伽，已经坚持了十几年。
小雅落座后，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显得萎靡不振，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寒暄过后，我直奔主题。
“小雅，我听说林远出家了是吗？为什么？你们之间怎么了？”小雅听我一问，眼泪立刻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我把纸巾递给她，她平静了一会，给我详细讲了当时的情况。
“二姐，他确实出家了，去了云台山。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一直都挺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春节前几天，他还帮着我买年货，买了很多。他说多买点，省的我总出去买，大冷的天，怕我冻着。
那几天他下班回来就帮我收拾屋子，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他说春节要有新气象。我很高兴，因为他这些年工作一直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干家务的时候更少了。我还夸他呢。
大年三十我们一家三口在婆婆家过的。以前的年夜饭都是婆婆做，我们吃现成的，今年林远说早点回去，要帮他妈妈做饭。婆婆说一个大男人做什么饭，一边呆着去。但他还是一直围在他妈妈身边转。
大年初一，我们吃过早饭就去我妈家。因为相距不远，我们是走着去的。一路上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说东说西，我也没在意。
大年初二，因为还是假期，我醒得比较晚。醒来发现他不在屋里，我以为他去球馆打乒乓球了。你知道的，他一直喜欢打乒乓球，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球馆玩一会儿。
到了午饭时候，他还没回来。我拿起手机刚想给他打电话，一条微信过来，是他发的：我去云台山，已经在火车上了，不要找我了，再见！
我一时有点蒙，疯狂地给他打电话，可是他关机了。
今天已经三天了，他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我想去云台山找他，可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妈妈身体不好，需要我照顾，孩子今年中考，更是离不开。
我想报警，可是，他这种身份，我又怕对他影响不好。所以我现在左右为难，不知该咋办。”
我安慰他说：“小雅，你先别难过，既然你们俩之间没什么事，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回来了，他只是出去散散心。”
小雅说：“出去散心可以跟我说啊，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是啊，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看来小雅也是一头雾水，那么谁能解开这个谜呢？
02.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一个周末，我突然接到林远的电话，他说：“怎么样，二姐，晚上有空吗？咱们几个老同学聚聚，我请客。”
当时我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茶，听了他的话，一口茶水喷出老远。
“哎，老林，你不是出家了吗？你从哪冒出来的？你不会请我们吃寺院里的斋饭吧？”
因为是二十年的同学，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他随我们宿舍的姐妹们一起叫我二姐，所以我们在一起说话都很随便，没人把他当市长看。
他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虽然没见到人，但是能想象到他那眼角堆起的好看的鱼尾纹。
他说：“二姐，先别问了，见面再说。我把地址发你微信里。”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林远在不到一个月内出家入世的种种离奇故事，所以早早地就到了饭店。
我们这次聚了十几个人，都是我们一个师范学校的。上下届的都有，当然各行各业的也都有。
二十年前，老师并不是一个吃香的职业，所以多数师范毕业生都改行了。男生从政的比较多，相对来说女生改行的少，还是当老师的多。老师的特点就是好奇心强，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人刚聚齐，菜还没上全，我们几个女同学就逼着林远赶快交代，为啥出家。
林远手里端着一杯白酒，慢慢地转动着杯子，眼窝深陷，双眼皮看起来更明显了，面容有些憔悴，但身板笔直，给人的印象仍然是玉树临风。
他说：“其实大家误会了。我不是出家，我只是去云台山寻根。”
林远看了大家一眼，娓娓道来。
“此事说来话长，大家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我的老家在河北。我出生不久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分昼夜啼哭不止。父母带我去了很多医院，就是治不好。
后来一个远方亲戚告诉我父母说，我是天上的什么灵童转世。父母的福薄，恐怕养不活我。建议把我送到寺院里，养大了再领回来。
父母虽然知道亲戚是在胡扯，可是也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尽管舍不得，还是忍痛把我送到了云台山的一座寺院里。
寺院的住持开始死活不同意接受我，可是架不住父母苦苦哀求。又见我哭的实在可怜，也就收下了我。住持每天亲自上山采药，亲自熬药，不知怎么真的治好了我的病。
我在寺院里呆了整整两年，才被父母接回家。师傅给我取个法名，慧智，希望我聪慧、睿智。”
林远喝了一口酒，嗓音有些嘶哑。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而此刻更多了一些沧桑。
没用追问，他就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由于父亲工作变动，我们一家搬到了东北，来到了咱们市。几经辗转，家里人几乎忘了这件事。
几个月前我父亲病重去世，父亲在走之前跟我提到这件事，他希望我能去看看我师傅。
其实在这之前，我虽然知道我曾在寺院里呆过，但很多细节并不知道。直到父亲去世，我才了解整个事件。就这样，在大年初二，我去了云台山。
我找到了那个寺院，也找到了我师傅。我在寺院里呆了三天，每天跟师傅促膝长谈。师傅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所以，办完事我就回来了。”
同学们开始起哄，说欢迎林市长还俗，喝酒！
可是，我还是疑问重重。
我说：“你的理由很充分，解释得也合情合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呢？你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家里，光明正大地走啊！你让大家替你担心。尤其是小雅，每天以泪洗面，你知道她多痛苦？你不辞而别也就罢了，到那为什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林远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沉思了一会说：“我一进到寺院，手机就不小心摔坏了。而且山里没有信号，即使有手机也打不了电话。”
同学们说不管怎样，老林回来了就好，值得庆贺。林远那晚喝了很多酒，好像很高兴。
但是我总感觉，他的故事没有完，他一定还有深埋心底的话不愿意说。我想问他，但他的眼神游离，眼睛深邃，看着我一直在摇头。
他知道我不信他的话，或者说不完全相信！
03.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暑假。林远的儿子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这是一所完全封闭式教学的学校，也就是除了上课，吃住都在学校。
八月末，他们两口子把孩子送到学校，回来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这个决定在全市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我是在电视上看到的这个消息。
那天中午，我正在吃午饭，无意中把电视调到本市新闻，正好在说此事，新闻上说：“市长林远和他爱人李小雅，双双辞去公职，去贵州贫困山区支教三年。”
辞职？支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他俩疯了吗？
我立刻拿出手机给林远打过去：“老林，你真的辞职去山区支教吗？你的仕途那么好，不可惜吗？再说贵州贫困山区那么苦，小雅受得了吗？你怎么忍心带她到那种地方去？”
林远说：“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呢二姐？我跟你说，我们俩辞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小雅一直想去山区支教，只是没有机会。现在孩子上高中了，不太用我们管了。家里老人我们也都安排好了，所以我决定跟她一起去。”
我还想劝劝他，但是他说：“二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们后天就走，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就不跟大家道别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
林远和小雅走了，留给我们的又是一头雾水。
支教可以有很多方式，难道非要辞职吗？他俩的事业发展得多好啊，辞职去支教，难道是为了博眼球哗众取宠吗？还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呢？
也可能是他俩的境界太高，我们这些俗人理解不了。
林远走后，我们常常会微信联系，偶尔也通个电话。他话语不多，也就是例行的问候而已，仿佛变了一个人。
倒是小雅，跟我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小雅说：“林远真的适合当老师，他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会背上千首古诗词，又会拉手风琴。到了山里以后，他把古诗词谱成曲教给孩子们唱，在他的带领下，孩子们学会了很多古诗词。
他白天教课，晚上谱曲，乐此不疲。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我最爱看他笑，他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都让我着迷。当市长的时候，由于工作压力大，他总是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现在胖了十多斤，看起来比瘦的时候更帅。”
我笑小雅：“别酸了，你老公在你眼里永远都最帅！”
小雅笑说：“对对对，老林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在我眼里肯定他最帅！”
我们俩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主题都是林远。在小雅心里，林远和她，是相知相惜，深深相爱。
可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另一个人，心里梦里惦记的是谁呢？
04.
林远支教的第二年暑假，正是我们大学毕业二十周年。同学们组织了一次大型聚会，地点在桃山小镇。
那是东北的一个著名景区，虽然地方不大，但是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被称为森林大氧吧。森林里溪流淙淙，清澈见底，山花烂漫，鸟鸣幽幽。漫步在山林里，仿佛进入仙境一般，有一种空灵之感。
那天晚上，大家喝完酒，都有些兴奋，就去宾馆附近的KTV唱歌。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歌厅那种喧闹，一听就心跳加快，头脑发晕。所以，进去一会我就出来，坐在绿树掩映的凉亭里，享受一下山里特有的新鲜空气。
不一会，林远也出来了，说头疼。我说那就在外面凉快一下吧，呼吸点新鲜空气就好了。
他走到我面前的石桌前坐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看了我一眼，说：“二姐，你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人，我怎么感觉在你面前一点秘密都保不住呢？”
我笑了，说：“既然这样，你就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你保守了这么长时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林远微微笑了一下，月色朦胧中，他的笑尤其迷人。
他的嗓子还是有点哑，声音仍然那么低沉。我把我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递给他，他接过来不管不顾地喝了几大口。
然后，他详详细细地跟我说了他近几年的传奇经历。
为什么出家？为什么辞职？随着他的叙述，我的种种疑团，一头雾水，一一得到破解。
他说：“二姐，我那次去云台山，其实是真的想出家。我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手机是我故意摔坏的。我一进山，直接就把手机摔了。我就想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了却尘缘，跟任何人都不再联系，就在青灯古刹松柏林涛中度过后半生。”
“既然这样，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师傅说我尘缘未了，即使出家了心也不静，所以不收留我，我就回来了。”
我说：“你到底还是放不下小雅和父母双亲啊！看来孺子可教也！”
林远突然红了眼圈：“二姐，我其实最对不起的就是小雅，我回来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比我小15岁的姑娘。我疯狂地爱上了那个姑娘，那个比我儿子只大10岁的姑娘！”
我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全文完 -
作者：郑宇飞，网名：心灵小康。党校高级讲师。爱好读书写字旅游，瑜伽徒步打球。首发沐儿的后花园（ID：muaihhy）。
后花园最新原创
点击下方「 蓝色标题 」即可阅读
0 Comments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