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按摩女死后:她的亲人和法拉盛经历了什么(图)

在全福殡仪馆,宋海(左)把手伸向姐姐宋扬的骨灰。

一名长胳膊长腿的男子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因故走在皇后区法拉盛清晨的喧嚣中。他走进了鸦雀无声的全福殡仪馆,走下大理石台阶,来到处理死亡文书的地方。

一名身穿黑色服装的员工把他带到一个木制屏风后面,屏风提供了一点隐私。一张铺着金色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盒子后面一张镶在镜框里的头像,是这名男子唯一的姐姐宋扬。

2017年11月底,宋扬从四楼的窗户跳了下来,或者摔了下来,当时警察正在敲她的门,要以卖淫罪将她再次逮捕。她重重地落在了40路上,这是一条半截的街道,以餐馆和非法按摩院闻名,人行道上有女子叫喊“按摩吗,按摩吗”的声音。

宋扬当时38岁。

她的弟弟宋海和母亲石玉梅从远在中国东北的家里匆匆赶到了陌生的法拉盛,在这里度过了接下来的15个月。36岁的宋海不相信警方的说法,开始自己调查姐姐的死因,他在街上张贴寻人启事,与记者交换信息,询问姐姐的性工作同事。

他开始确信是警察把他姐姐从窗户里扔下去的,还认为当局参与了掩盖事实。监控录像显示的情况并非如此,皇后区检察官办公室所做的调查也没有发现警方有不端行为的证据,这些都无关紧要。强烈的怀疑感加深了他的悲痛。

但宋海的调查陷入了停顿。钱花光了。签证过期了。家里还有妻子和五岁的儿子在等他。是回国的时候了。

是把姐姐带回家的时候了。

殡仪馆的员工凯文·刘(Kevin Liu)打开了那个盒子。他向宋海解释说,盒子里有海关需要的火葬证明,还有一个密封的袋子,里面装着宋扬的骨灰。

宋海提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租用存储空间一年多需要多少租金——约600美元。但殡仪馆很了解这个家庭的不幸。每当弟弟和母亲来看望宋扬的骨灰时,这位母亲都会不停地哭。

刘先生最后决定收200美元。然后,应宋海的要求,他用一块红布把盒子包了起来,这种颜色是为了表达让灵魂平安通过的愿望。

宋海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黑色背包,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和镜框放了进去。刘先生帮助宋海把背包绑在背上,与宋海握了手,对他说:“一路顺风。”

旅途平安。

我们花了2018年的大部分时间追踪宋海和石玉梅在法拉盛的艰辛,他们生活在失去亲人宋扬的痛苦之中。后来,《纽约时报》在去年10月以《一名华人按摩女的死亡》(The Case of Jane Doe Ponytail)为题,发表了我们对她的死亡及后续所做的长篇报道。

 

 


宋海背着背包,朝着四楼的阳台看去。在皇后区法拉盛的一次警方突袭行动中,他的姐姐从那里跌落。 

现在已到了3月底,宋扬的弟弟和母亲在结束他们的美国之行前还有一些最后一分钟的事情要处理——包括从殡仪馆取东西。

背包里放着姐姐的骨灰,宋海穿过北方大道,在缅街向南走。他曾经多少次走在这条街上,寻找线索,理清脑子里的事情。

走过万宁大药房、彩虹女装店。前面就是地标建筑——圣公会的圣乔治教堂,他悲伤的母亲曾在这里找到了慰藉。教会成员让她每周为教会提供免费食品的活动当义工,给了她一种使命感。

一名头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斜靠在教堂灰色的石墙上,抽着烟。他是法拉盛正在转变为玻璃墙大厦之地的化身。宋海从那名工人吐出的蓝白色烟雾中走过。

他在罗斯福大街穿越了繁忙的十字路口,他曾在那里一把抓住他姐姐的“老板”:一个留着四方头型、神出鬼没的男子,人们叫他“老李”。为使用40路上的一套公寓,以及受到保护的错觉,宋扬曾支付给老李每晚最高400美元的租金。

宋海与老李的紧张相遇引来了围观者,宋海挥手拦下一辆警车,坚持要警察逮捕这个“老板”。警察解释了在美国不能那样做后,让老李匆匆跑走,这让宋海既困惑又愤怒。

宋海继续前行,对移民们的街头叫卖声充耳不闻。兜售美容产品的女子。推销报税服务的男子。贩卖中文书的小贩,其中一本书的名字是《FBI读心术:美国联邦调查局教你破译肢体语言》。

宋海向右转走上了40路。他在路南的人行道上走着,那里曾是他姐姐对路过的男子喊话的地方。

2013年,塞班的经济衰退迫使宋扬和丈夫关闭了他们在当地拥有的两家餐厅,之后,她和年龄比她大很多的丈夫来到了法拉盛。由于丈夫不能工作,她只好忙着找事儿做。没过多久,她开始在40路上提供有偿性服务,这是一份危险的易受伤害的工作。

她被打过、被抢过,也被性侵犯过。她还被逮捕过两次,她曾担心那可能会阻碍她在美国获得合法居留权的机会。

2017年9月下旬,宋扬再次被逮捕后情绪低落。“我觉得我堕落得无可救药了,”她在发给一位试图帮助她的律师的微信中写道。“没有了目标没有了方向人活的还有什么意义?”

2017年11月25日夜间,她又一次成了设圈套抓捕行动的猎物,这次行动由10名警察组成的行动队执行,他们给她起的代号是“马尾辫无名女”(Jane Doe Ponytail)。她带着一名卧底警官来到她位于这栋门牌号为135-32的破旧大楼的四楼公寓,提出以80美元的价格为他提供性服务,但他拒绝了,然后就离开了。她几乎立刻就在公寓的监视器上看到了警察上楼的画面。

宋扬急忙跑到一个可以俯瞰40路的小阳台上。就在那名便衣警察走出大楼的时候,她摔落在离他几英尺远的人行道上。

现在,她弟弟正从她跌落的位置抬头看着阳台。他走进大楼,爬上通往她曾经住过的公寓的瓷砖楼梯。她死后不久,另一家叫“四楼天堂”(Heaven on 4th)的按摩店在那里开业。但装修工作挡住了楼梯井,一楼餐厅窗户上的中文标识解释了正在发生什么。 

出租

三楼 四楼

适用于各种办公空间

租金面议

40路上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首先,警方正在将嫖客作为打击目标,这与警方宣布的政策相符,既不再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非法按摩院的员工身上,而是更多地关注她们的老板和顾客。

警察也开始执行减少妨害行为的法律。第一批行动的其中一个目标,是与135-32号隔街相望的大楼里的一家按摩院,它由宋扬以前的“老板”老李经营。当局已经用挂锁把按摩院的门锁上了,并在窗户上贴上了“法院下令关闭”和“限制令”的标志。

几个市政府部门——包括警察、消防和建筑部门在内——终于成立一个特别工作组,开始把重点放在房产主和企业主身上,比如,将注意力集中在有非法分割和上下水管道存在问题的公寓上。

此外,新闻媒体对宋扬之死的关注——包括本报的报道——加大了解决40路性交易问题的政治压力。纽约市议员顾雅明长期以来一直接到投诉,称这条街上有女性公然进行性交易,他开始打电话给房东,要求他们注意此事。 

顾雅明说,他警告他们,不要再把房子租给非法企业。并且要确保租户不会将空间转租给见不得光的生意。

不久前的一个下午,一位自称东东、时常身着粉色短夹克的女士拿着外卖,从40路的一家餐厅走出来。“我们都散了,”她用普通话说。“我们不能再站在街上了。”

然而,那天晚些时候,东东在她的老地方外面徘徊,多数时候是独自一人。她和其他女性现在过了午夜才跟顾客联系,然后把他们带到法拉盛的其他地方。

40路一片嘈杂,一头的球场上传来篮球的砰砰声,另一头的水果摊传来做生意的声音。但至少是现在,你很少听到曾经无处不在的“按摩,按摩”的询问。

在缅街,宋海背着包继续往南走,无视在长岛铁路桥下贩卖一种肯定可以缓解痛苦的贴片的人。他右转进入41大道,经过一幢9层楼高的建筑,15个月前,当他来到法拉盛时,还没有这栋楼。然后,他进入了一幢低矮的楼房,里面是厨房和卫生间公用的群租房。

他的母亲石玉梅正在他们合住的一间近13平方米的房间里等着他。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老年中心的标识上两个巨大的汉字——“开心”——的背面。

在法拉盛租住的房间里,宋扬的母亲石玉梅坐在床上,这是她在美国的最后一天。

在法拉盛租住的房间里,宋扬的母亲石玉梅坐在床上,这是她在美国的最后一天。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床头柜上放着药瓶和打火机。在母亲的床上,有一只泰迪熊,那是她女儿心爱的玩偶之一。角落有8个塞满东西的行李箱,其中几个装着宋扬留下的一些物品。

那天晚上,宋扬的母亲和弟弟将动身前往肯尼迪国际机场。他们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才能回到中国东北省份辽宁的家中,他们打算把宋扬葬在一处山上。

66岁的石玉梅坐在床上,弯着腰。她比一年多前刚来的时候虚弱了不少。几个月前,她在大街上被绊倒或者被撞倒,需要做髋关节置换手术。她开始说起对美国的感激。

但坐在她对面的儿子听到母亲表扬美国政府,脸黑了下来,他认为姐姐的死是政府造成的,而且还试图掩盖。突然,他把一个行李箱锁怒冲冲地扔了出去。锁砸到墙,哐当掉在地上。

“我姐姐就剩下这一盒灰了,”他说。他还道出了心里的其他委屈。身心都已崩溃的母亲。头发已白的父亲。一年多没见面的妻子和儿子。

“我觉得自己就像《圣经》里的约伯。”

在随后的沉默里,小房间似乎变得更小了。角落里那8只大号的行李箱,现在加上黑色的背包,是9件了。背包里是他们心爱的宋杨的骨灰,她在法拉盛坠亡。

宋海自言自语说,这么多东西让他怎么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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