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票不是投票，开票是已经确定的结果揭晓的过程。这一过程，就和赌博、而不是比赛一样，是一场人为努力丝毫不会影响结果的情绪游戏，但肾上腺素可以随着数字的不规律爬升不断飙升，两方的押注者，也可以在短短的过程中，辨认同道、形塑共同体。

——前提是，如果开票不会持续超过24小时的话。如果人们对程序规则有基本信任的话。如果胜败双方都会接受结果的话。

2020年的美国大选，让我们亲眼目睹一场开票如何差点颠覆了整个比赛。已经存在的事实，如何被刻意误导、否认，进而在一个老牌民主国家动摇整个社会对选举制度根基的信任。而这一切，回头来看，毫不偶然，早可预知，但人们就是无法避免。

人造争议时空预设阴谋

邮寄选票是疫情年大选的已知因素。民主党支持者倾向提前投票（邮寄），共和党支持者倾向现场投票，所以在摇摆州，预期邮寄选票中拜登的成绩会优于川普，现场选票中川普则可能占优，这也是此前民调的已知因素。而在几个关键的摇摆州，由于议会和州长分属共和、民主两党，川普执政时代愈发恶劣的党争，令这些州在已经可以预估的大比例邮寄投票问题上发生争议。

大选前和投票期间，共和党议会一直试图减少邮寄选票投递点，或者推迟点票开始的时间，来压制投票行为，或者拖延开票时间以制造空间。投票结束，开始计票后，在摇摆州的现场选票川普占优，所以川普会领先，邮寄选票中拜登占优，所以拜登会追上。这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且局中人心知肚明的数学题，但普通人不知，于是在现场选票开票接近结束、邮寄选票还未清点（由于此前可以拖延点票时间）时，一些意见领袖，包括川普总统本人，直接发言误导大众：称自己会胜选，但民主党打算「steal」（偷走）这个胜利。

这就在邮寄选票多数还未计票时，给听众的印象植入一个先入为主的偏见：现在川普领先，如果拜登反超，那一定是发生了舞弊！果不其然，包括总统本人亲自下场带风向、误导信息、煽动情绪的作用非常明显。在邮寄选票清点，拜登的选票总数如包括共和党在内的所有局内人预期的那样，开始追回时，川普支持者倾向于相信此前的偏见：一定发生了舞弊！大量的谣言和阴谋论冒出，在情绪激动的选民之间快速流转，两边阵营的相互攻击也大量加剧。

而被人为延长了的开票时间，变成了这种焦虑、怀疑情绪的最佳培养皿。甚至最终，在主流媒体根据精确的计票数据得出拜登已经预期当选的结论，就算法院核查，也不会改变此一结果之后，在拜登本人已经发布胜选感言之后，川普依然坚持是自己赢得了大选，而他的核心支持者愈发相信选举制度出了问题。

人们对美国选举制度的信心从未如今天这般低落。而这一切，都可以说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人造的争议时空，预先释放的阴谋论，刻意煽动的不信任。即便最后水落石出，高院一锤定音，不信任的裂痕，也难以轻易修复。

在整个过程里，最令人难以释怀的，并不是有人选择这样制造混乱，而是世界第一强国的社会机制，竟然在明知有人会这样做的情况下，没有一点办法防范偏见的传播、情绪的煽动、信任的崩塌。甚至只能由另一阵营用同样激烈、偏颇的言辞和阴谋论反击，更进一步拉低所有人的信任。

而在这一局面里，人们一直抱有希望的知识菁英，很轻易就放弃了立足真实独立判断的艰困位置，而踏入了为单一阵营做文宣的角色，为民众疯狂投射的情绪寻找正当性……。

真实被掏空，偏见与定见在一次次斗争中水涨船高。如此前文章写过很多次的，身处社群平台的时代，面对传播结构的彻底扁平化、筛选机制（算法）的彻底商业化，我们的语言变成注意力经济的货币，被平台刺激着不断扁平化丰富的想象、欲望，加速情绪流动，放大和加固差异。现有机制，一丁点也没有动力去研究跨越共同体的公共共识。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们似乎就是这样，从后真相（post-truth）进入后信任（post-trust），回不了头。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加国头条 属于信息发布平台，加国头条 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