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戴套的丈夫,二胎反复流产的妻子

她缓缓地脱下衣裤,换上白底碎花的病号服。

在此之前,她的身份还是一名孕妇,而马上,她将要变成一名“患者”。

这个房间里还有十几名女性,大家挤着坐在一起,既陌生,又因为相同的境遇而莫名亲近。房间的一侧墙上有两面大大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望出去,只看得见过道上忙碌的医生在来回走动,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房间里也是安静的,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坐着,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告知资料,一个女医生走进来,大声的向她们做术前宣教,介绍女性生殖系统的解剖以及人流手术的操作方法和风险,并签署知情同意书。

之后,她们将会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人工流产手术。

避孕成了女性单方面的义务

即使听了十几分钟的术前宣教,其实很多来到这里的女性,还是并不理解个中知识点与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们真的避孕了,为什么还会怀上?”

柳欣反复强调自己的避孕意识。她早已经历两次人流手术,但她仍不明白,在采取避孕措施的情况下,为什么仍旧屡屡中彩。

在医生的多次追问下,柳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避孕手段:她的丈夫为了追求性生活的舒适感不愿戴套,而柳欣也恐惧避孕药的“副作用”,因此两人决定采用“安全期避孕”。

柳欣不知道,“安全期”并不“安全”。

每次月经准时到来,她会格外开心;如果月经推迟,她会陷入焦虑,然后选择“用验孕棒看看是不是‘中了’,如果‘中了’,就去医院做药流或者人流,反正都挺方便的。”

说到人流,柳欣语气仍旧轻快。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性生活带来的小小副作用。比起这个,让她真正困扰的是每当提出戴避孕套的请求后,丈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嫌恶表情。

柳欣婚姻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戴套性生活里,丈夫都会在事后去阳台点上一根香烟,对着窗户站立许久,回来后用各种理由说服柳欣换一种避孕方式。

这么多年以来,夫妻俩的意识里避孕一直是柳欣一个人的任务,避孕失败也只是她一个人需要承担的责任。

柳欣也很无奈,让夫妻俩同时满意的性生活变成了她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中国二胎政策开放后

流产的中年女性变多了

张梅几乎已经可以把术前宣教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了。

与在场很多意外怀孕的年轻女孩不同,张梅和丈夫非常期待拥有第二个孩子。过去的几年里,她曾三次怀孕,但每次都在早孕检查后得知“胎儿停止发育”,于是她反复接受清宫操作,最近的检查中还发现存在宫腔粘连。

“这是近几年来比较特别的现象,二孩政策开放以后,来人流门诊的中年经产妇开始逐渐增多了,她们都有强烈的生育意愿。”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工作了近20年的钱志大医生如是说。

张梅正是“意愿妊娠”中的一员,对她来说,生产和流产一样,并不陌生。

18年前,张梅拥有了第一个孩子。按照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她不能够再次生育。于是她和丈夫开始使用社区分发的避孕套进行避孕。但张梅和丈夫没有遵守“一个避孕套用一次”的标准,这让她在后面的十几年里拥有了不少次意外怀孕的经历。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市面上大批人流广告都将“无痛、便捷”作为卖点,张梅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她经常主动去医院寻求人流手术。

“挂号,检查,躺上去,术前和操作医生闲话几句家常,一次手术很快就做好了。”这与柳欣的看法不谋而合。

钱志大医生介绍,就手术操作本身而言,没有特殊情况下的人工流产术,确实是一项对医生来说操作难度较低的手术。

以负压吸引术为例,通过判断孕周和宫腔大小给予相应大小的负压,顺时针吸宫腔及两侧宫角1~2圈,再用小号刮匙检查是否吸取干净,这样的操作在经验丰富的医生手里不过只需要几分钟。放置长效避孕环的操作就更简单了,如果搭上人流手术的顺风车,这几乎就是“一个手术时间完成两个目标操作”。


医院展示柜中的节育环

然而,与面对人流的态度不同,张梅对置入避孕环有着天生的恐惧。十几年前的第一次人流手术之后,医生曾建议张梅在子宫内放置一个长效避孕环,被她断然拒绝。在她看来,这种在体内置入异物的避孕方式,远比人流这种“一次性手术”要可怕得多。

张梅并不知道,接受多次流产术后,子宫穿孔、宫腔感染、宫腔粘连、慢性盆腔炎、输卵管堵塞、不孕等等潜在风险,都可能成为她期待二胎路上的严重阻碍。

950万台人工流产术背后的无奈

“每天都会有很多女性来到人流门诊,手术流产或药物流产的预约排号有时可以排到次月,来进行人工流产的女性年龄横跨了整个女性育龄期”,钱医生表示,“与她们的交流中,我们得知了不少令人深思的现状。”

在中国,像柳欣和张梅这样的女性还有很多。《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显示,近年来接受人工流产手术患者人数逐渐升高,2014~2018年间,这个数字稳定在超过950万人。

门诊患者告诉钱医生,在网上搜索人流相关科普,映入眼帘的信息都是私立妇产科医院的广告,点进其中一个链接,医院24小时在线的客服可以为每一位患者安排“即到即得”的人流手术。

“在有些医院,患者从入院到术后离院总共只需几小时,术前检查的速度甚至比我们三甲医院快上了一大截,更夸张的是,还有些医院甚至不会核实患者的真实年龄,来了就敢收,收了就敢做。”

面对未成年的患者,钱医生有许多无奈,“我们三甲医院要求未满18周岁的患者,如果需要接受人流手术,必须监护人签字。但有患者就直接在门诊对我说过,‘我也知道你们三甲做得好,更安全,价格也更合理。但你们一定要叫我父母来签字,我不能让父母知道,所以我只能到那些私立医院去做。’这种情况下,你能怎么办呢?我们也不能违反规定。”

人流药物获取太容易也是一个问题。“我看到过新闻,有人在网上卖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这两种流产药物。这类药物成本价大概是20~30元,他在网上按298元的套餐来卖。但这是处方药,并不能随便购买,结果他卖出去获利120多万。”

避孕门诊:来自一线医生的破局

避孕意识不到位、部分医院对“人流无害”的恶性宣传、流产药物获取不规范……这些都是人流门诊的医生每天面临的难题。

看着熟悉的患者面孔一次次出现在候诊队伍,这群医生们决定自己想办法,尝试从数不清的大问题里,找到破局的小思路。

2018年底,为了降低患者的重复流产率,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将人流室旁边的一间更衣室改造为“人流避孕咨询门诊”。每一位来到医院做人流手术的患者,导诊单上都会有一行字,上面写着“建议术前至本院人流避孕咨询门诊接受免费咨询”。

小小的诊室里,简单陈设了一张桌子和两个椅子,墙上张贴着避孕知识的宣传画,角落里立着一个避孕药具展示柜。透过展示柜的玻璃,来到这里的患者可以直观地看到各式各样的节育环和避孕药物。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人流避孕咨询门诊

赵妍是最早接受人流避孕咨询服务的一批患者之一。在与男友的一次性生活后,当时还是学生的她意外怀孕了,“他说蹭蹭不进去,他也确实没进去,但我的月经突然延迟了两个月,我知道出大事儿了。”讲完,赵妍开始掩面啜泣不止——这样的故事在避孕门诊很常见。

坐诊的医生把赵妍的男友也叫进来,耐心地为二人讲述整个人流手术操作的术前准备和术后注意事项,随后再花很长时间为二人科普正确的避孕知识,“通常,在提到一些怀孕原因和避孕方法的时候,男性们都会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随后表示深深受用。”

“很多的女性患者都没有对避孕手段自己做主的权利。比如你要戴套,必须要男方参与;你要结扎,也必须要医生帮助。”钱志大医生回忆起一个印象深刻的病人,“患者因为长期受孕困难来看病,但实际情况是什么呢?婆婆和老公要求她生二胎,她不愿意,就把每天的维生素片换成避孕药,这才是真正的‘病因’。但像她这样有自己做主意识和权利的女性太少了。”

钱医生这样理解他们提供免费咨询的价值,“社会在进步,性开放的速度已经超过人群对避孕的认知进步的速度,两者脱节了。每年900多万台人流手术,我们按一台20分钟来算,我们医生一年要花多少时间在这件事情上?”

“在手术室给面前的1个患者做人流,同时可能有10个人在家里因为不规范避孕怀孕了。增量在那里,我们怎么消耗存量,也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我们的社会在流产方面的支出也不小,但这些钱其实可以用来拯救更多的有需要的病人。疾病预防有一级预防、二级预防、三级预防,避孕也是一样的,我们一定要从源头来解决问题。”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加国头条 属于信息发布平台,加国头条 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分享新闻到
微信朋友圈
扫描后点
右上角分享

0 Comments

Leave a Comment

Ad

Related Pos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