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兄弟们,我走了,这是我的最后一面 ",4 月 5 日,河北的货车司机金某,因北斗导航掉线,在唐山市丰润区超限站被罚 2000 元。为自证清白,金某服下农药,录下视频留下遗书。当晚 11 时,金某经抢救无效去世。在网络热议 " 这 2000 元该不该罚 " 的同时,许多人也开始反思,我们该如何看待货车司机群体?在这个曾经的 " 高收入 " 职业,逐渐滑向底层的过程中,压倒他们的下一根稻草,又会是什么?
2016 年,河北省东光县,给自己的爱车庆贺周岁的车主。摄影 / 刘世昭
为卡车装北斗系统,是为了职能部门加强车辆管理,如定位车辆、限制超速、避免疲劳驾驶等。
按《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定位设备出现故障,不能保持在线的运输车辆,从事经营活动且拒不改正的,将被处 800 元罚款。
而破坏定位装置,或恶意人为干扰、屏蔽定位信号,将处 2000 元以上 5000 元以下罚款。
金某在遗书中表示,他对北斗掉线并不知情,自然也谈不上破坏定位装置、人为干扰信号。
只是为了自证清白,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司机金某的遗书
一声叹息之后,我们或许更应关注的,是货车司机这个近乎 3000 万人的群体。
路上川流不息的货车,构成了国内电商、物流等行业迅速发展的基础,它们承担了中国四分之三的运输任务,连通着经济的命脉,也承载着家庭的希望。
某种程度上,货车司机算得上是中国经济的晴雨表。他们的故事,组成了时代变迁的缩影。
希望金某一路走好,也祝司机朋友在未来越走越顺。
改革开放以来,国内的工厂如雨后春,大量的货物往来于全国各地。
搭着中国经济起飞的顺风车,货运成了热门行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走上公路,希望借此改善生活。
上世纪 80 年代,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向滁州送了 200 辆解放牌汽车。摄影 / 汪强
1999 年,广州街头,趴在货车车厢后的民工。摄影 / 叶健强
一份调查显示,2016 年国内卡车司机全年的平均收入为 10.7 万元。
货车司机大多来自社会的底层,尤其农村。他们告别了过去安稳的生活方式,成为生活在公路上的人。
尽管压力无处不在,但是在很多货车司机看来,相比于大多数打工者,在公路上不仅可以赚得更多,也能获取让很多人羡慕的 " 自由 "。虽然这种自由有时看起来沉重又虚无。
重卡司机隋金荣。摄影 / 李亚隆
作为重卡司机,隋金荣在鄂尔多斯开了 10 多年运煤车。她不是不知道拉煤危险,但前夫留下的债务和四岁儿子的未来,让她不敢轻易离开这行。
隋金荣出生在黑龙江哈尔滨木兰县一个农村家庭,在六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被叫做 " 四丫头 "。后来哥哥去世,父亲便把五个女孩当男孩养。小时候,四丫头不光学会了下田劳作,也跟家里人学会了开拖拉机。" 开车是我从小就练就的看家本领。"
在来鄂尔多斯之前,她在大连开公交车,一个月挣两千多。后来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逼迫她必须想办法多挣钱。
刚跑车的时候,四丫头连房子都没租,为的就是每天能早去煤场抢活儿。做这份工作需要天不亮就起床,开着空车到煤矿,装好煤之后回到集装站卸车,卸车之后 " 回皮 "(货车行业术语,称重量的意思)然后再去装车 ...... 每天周而复始。
装煤和卸煤是危险的活儿。晚上装煤尤其危险,不少司机在煤车上踩空。而卸煤的时候,司机需要开车上到高达四五层楼的煤堆。摄影 / 李亚隆
四年前,四丫头与丈夫离了婚,前夫离开了鄂尔多斯,却留下了一笔债务。
" 我也不敢离开鄂尔多斯,不敢离开这个行业,得还债啊。" 运费高的时候,四丫头每月能挣两万。但近两年,拉煤的收入不如以前了。
跑车路上处处艰险。有一次四丫头排队卸煤,突然一辆大车扎到前面插队,为了躲开这辆车,四丫头的车翻在了 2 米多深的沟里,摔断了尾椎骨,当时就昏迷了过去。她回忆当时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自己永远无法开车了。
妹妹骂她:" 差点没摔死你,还开车呢!" 但四丫头却想——若不开车,自己能做啥?
在阿根廷电影《旅行》中,有一位货车司机,永远开着他的卡车在公路上 " 蛇行 "。
电影里的这位货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向搭车者讲述他丰富的人生见识,看起来像是一名逍遥骑士,颇有几分浪漫。
但是在现实中,公路生活并不浪漫,甚至有些残酷。
2018 年 1 月 16 日,成都,马小刚父子的大货车从成都启程前往广州。摄影 / 吴凡
货车司机在路上工作,也在路上吃饭、睡觉、打牌。生活看起来自由,实际上选择很少,经常要面对各种困境。
最大的困境就是疲劳。随着快递业的崛起,速度成为悬在司机们头顶的那把剑。为了及时送货,他们经常连续开车十几个小时。因为人工费太高,很多人都不愿请司机,一个人开。疲劳驾驶是常有的事。
如果你坐在驾驶室内跟车,甚至能看到有的司机不时眯眼,似乎在打着瞌睡,半睡半醒。司机们知道疲劳驾驶危险,但是如果不能准时送达,货主常常会扣钱。
为了对抗疲劳,很多人成了重度吸烟者,几乎烟不离手。也有很多人常常嚼槟榔,或者嗑瓜子。他们不一定喜欢这些,但嘴巴一直动着,可以令他们保持清醒。
在货运之旅中,除了无休止的疲惫,更多的是无聊。路途漫长,枯燥,没人聊天,长时间一个人,日子难挨。
2011 年 4 月 12 日,郭伟明夫妇用 30 个小时完成一趟运输,却只休息了 4 个小时。摄影 / 土人
《卡车司机调查报告 NO.1》中称:在卡车司机的配偶中,跟车的比例有 21.4%。
在路上有人陪伴,聊天,既可以打发无聊的时光,也能防止打瞌睡。但是大多数人,只能孤独上路,所以手机成了他们最好的朋友。
很多司机每个月的话费上千元,因为他们在路上多数时间都在跟亲友打电话。无聊也把他们培养成了热门视频软件爱好者。
每天在路上,遇上堵车是常有的事情,经常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所以,司机们都会在车上备着简易炉灶,既能就地解决吃饭的问题,也能省些钱。如果是夏天,还能在水箱旁冲个凉水澡。
可以说,货车司机的每一趟路途,都是孤独之旅。
每次经济形势不好,货运首当其冲。运单少了,运价也低了。相比于十年前,大货车司机的收入已不再可观。
更令他们无奈的是,很多物流公司不仅压价,还克扣或者延期支付运费。
2012 年以后,随着增值税政策改革,许多物流公司为了逃税,只用现金支付部分运费,一半以加油卡抵付。这种趋势正日益严重。
除了面临物流公司克扣,货车司机们还得与各种执法人员周旋。超长、超宽、超高、超重,一旦被执法人员拦车,就要面临高额罚款。
更难周旋的是盗匪,几乎每一个货车司机都有过被偷盗的经历。
2014 年 9 月 22 日,山东临沂兰山刑警抓获了一个专门盗窃货车柴油的盗窃团伙。摄影 / 朱武涛
2018 年 7 月,公安部破获一起特大系列盗窃大货车燃油案,抓获犯罪嫌疑人 6 名,查封油库 5 个,查获作案车辆 7 台、油桶 150 个、被盗柴油 11 吨。
司机们称这些人叫 " 油耗子 "。" 油耗子 " 经常开着改造过的汽车,趁货车司机在驾驶室熟睡,撬开油箱盖,用油泵把油抽走。
司机们甚至还会遇到直接偷货物,甚至抢劫的。
财务损失或许还能弥补,更难应对的,是生命安全问题。货车司机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各种大小车祸。
跨国货车司机张青渠。摄影 / 篝火故事
张青渠是一位跨国货车司机,他的工作内容是把各种小商品和钢材等基建物资运出中国,也把东南亚的热带水果拉回国内。我们在超市里常见的 " 进口水果 " 中,背后凝结的正是张师傅这样的跨国货运司机们的汗水。
他开车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因为每一次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有一次,车堵在路上,他下车去看前面堵了多长,车子竟然自己溜了起来,他赶紧和跟车的卡嫂(卡车司机妻子的俗称)拿链条塞在车轮下,最终把车刹住。现在,张师傅出车很少会带上妻子。
张师傅在服务区洗脸,清醒清醒头脑。摄影 / 篝火故事
张师傅在车上常年备着一把斧头防身。他回忆,有一次跑草原,遇到几块大石头堵路,他下车搬石头,五、六个人围过来要打劫。张师傅上车找到一根铁棍,和劫匪对抗," 幸好交锋的时候,石头已经搬开,我最终还是逃脱了。"
东南亚国家经济相对落后,基础设施也比较差,路窄而险。张师傅喜欢老挝,他说像柬埔寨、缅甸这样的地方太危险,随时可能会发生抢劫和暴乱。危险的地方比安全的地方运价高,收入高,但张师傅很少去,他宁愿少挣点钱,也要选择安全,因为一家人都靠他吃饭。
张师傅在车上休息,后车窗贴的佛像是他在老挝求的。摄影 / 篝火故事
他的朋友前几年去缅甸运香蕉,在路上遇到暴乱,车窗被暴徒用枪打穿。老挝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老挝有个 " 土匪山 ",随时有叛乱分子出没。货运司机们只敢白天走那段路,而且是几辆中国货车集结在一起后,组团通过,这样可以互相照应,比较安全。
作息饮食不规律,长期独处、疲劳、吸烟,提前透支身体,加上生存状况不好,以及随时可能的车祸,以至于大部分司机都有过转行的想法。
2018 年年末,河北邢台货车司机倪万辉夫妇在前往西藏送货途中,因为高原缺氧,不幸去世,留下家中的老人和两个孩子。
2019 年 1 月 1 日,倪万辉夫妇的葬礼举行,大儿子(右一)与堂弟坐在棺木旁。摄影 / 蔡颖
倪万辉在短视频平台有超过 30 万粉丝,经常在网上发布自己日常工作和生活的视频。他们夫妇遇难,让很多人开始传递爱心,专门赶到他们家里慰问老人和孩子。
近几年,不少过去一直 " 大隐于路 " 的货车司机,开始通过互联网表达自己的声音,让这个少有人注意的人群逐渐走出神秘。
一年中大部分时光,货车司机都是在路上度过,远离普通人的生活,就像是在公路上的 " 隐士 ",常年与主流世界脱节。
不过,今天他们中的一些,已经在尝试走向主流世界,试图让更多的人关注货车司机群体,而不是像猎奇一样在一旁观看。这大概是一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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