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谈中国:南方人精明 北方人霸道热心政治

导读:1986年,保罗·索鲁在时隔六年后,再一次来到中国。

他既到了北京、上海等繁华都市,也抵达了黑龙江朗乡、新疆吐鲁番等疆界边陲。他走到中国大地上,与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在上海人民公园英语角里练习口语的年轻人、想去做进出口生意的学生、刚刚经历过浩劫的知识分子……他用 犀利幽默的口吻,一路吐槽不断,但也用冷静、理智的眼光,剖析中国人的性格,发现时代变迁下中国人的生活日常与思想变化。

上海快线

然而,虽然真的很难把老实本分的人写得妙趣横生,但却很容易把鄙俗不堪的人写得令人难忘,有时甚至可以相当精彩。

我指的不仅仅是那些具体的人物—比如上海快线上的这个大屁股男人和他的对象,还有北京火车站附近所有拉客的人,他们总是对游客死缠烂打,不是叫你住旅馆,就是拉你上出租车,或者要你去饭店吃饭。

中国已经放松了对商业广告的禁令,但这对他们来说还不够。他们根本不满足于张贴广告牌或告示。他们喜欢跟人私下接触,有人硬拉着中国本地游客喋喋不休,有人抓着刚从偏远的甘肃过来的乡下人纠缠个没完,有人冲着扩音器大喊大叫,有人拿着横幅在自己面前挥舞,就连火车自己的广播里都在放着刺耳的广告歌曲和台词。

(现代旅行文学教父,作者 保罗·索鲁)

为了更完善地研究中国人的种种习惯,我选了《金瓶梅》这本艳情小说来读,我在北京时,总听见有人低声窃语地谈论它。

从开头的几页来看,这是本非常残忍的小说,而且其中充斥着生动的性描写。它简直是我在上海快线上的完美读物—也许它要陪伴我整个中国之旅也说不定,因为它足足有两千页那么厚。这个小胖子和他那皮包骨的老婆就睡在我上铺。

他把整个空间都第四章上海快线107占满了,他老婆跟一片木刨花似的蜷在他身旁。她又瘦又单薄,皮肤跟刚刨出来的木头一个颜色。他们俩絮絮叨叨,不停地亲嘴。这男的是新加坡人,女的是香港人;男的看起来挺聪明,属于新兴的程序员一族,这种人没什么幽默感,一旦将自己与机器连通,就开始变得像个主机—他那个大屁股,看上去还真像是半边控制台。

那女的身体一直在抖,还咯咯地笑。她笨兮兮的,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做饭,虽然在受英国殖民统治的地方长大,却连英文都不会说,普通话也不会—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胖子愿意为她付账,还买些小玩意儿送给她。那男的姓丁,总是把他那张堆满横肉的脸凑到她面前去。

第四个人—就在我对面,隔着折迭桌和热水壶—是个老太太,大约七十来岁,她的全部行李只有一个小塑料购物袋、一篮苹果和一个装着半瓶湿茶叶的罐头瓶。她拧开瓶盖,拿起水壶往里加满热水,然后用嘴吹了吹,小口地喝起来。我的上铺,那名华裔男子一直对着他老婆低语,而他老婆也在不停地窃笑。

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我曾打算写一个惊悚故事,讲一个可怕的老太婆,眼神特别不好,她有个放荡的女儿经常跟男友在椅子上鬼混,她压在男友膝上的画面,就好像一只甜瓜杵在尖刀上。而在他们鬼混的时候,老太婆总是坐在房间另一端不停地诅咒,而且一直以为自己制造的气氛很恐怖。

事实上,看到上铺的小丁以后,更让我想起了正在读的《金瓶梅》。别人告诉我书里有很多含沙射影的地方和微妙的描写,可是我怎么不觉得?在我读过的小说中,这是性描写最露骨的之一。

“吃糖吗?”上铺的胖子问我,说着就给了我一些中国巧克力。已经临近午夜,他却还在大口灌牛奶,并且不停挑逗他那个骨瘦如柴的老婆。都那么晚了还如此活跃,我真是惊讶不已,不禁开始猜想他们是不是出来度蜜月的。

为了表示友好,我接过来几颗糖,但我对面的老太太没要。她看108在中国大地上:搭火车旅行记起来哭丧个脸,却并没有不高兴。有些中国人眼睛浮肿,双唇忧伤地紧闭,整张脸看起来悲痛欲绝。

有时候我看到一个这样的人,就会想象他刚才一直在痛哭。但其实不是的,他的脸本来就长那样,也许是广东人吧。那个老太太就是这个样子。她躺下来睡觉,此刻已经睡着了,面色苍白,动也不动,好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一样。

年轻女子擦着天花板跨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她那个小胖老公也跟了过去,结果她又大笑着跳回我上铺。不会这样折腾一晚上吧?他们的衣服都很紧身,中国人也都已经开始这样穿了,过去三十五年中他们都被迫穿松垮的套装,这样做也许是一种反抗吧。

“你可以不关灯,”他说,“我们没事的。”但那时我已捧着书昏昏欲睡了。我又看完了一章,被那些粗暴的内容弄得瞠目结舌,于是我关掉了隔间里的灯。只听见砰的一声,那男的又把自己砸进了他老婆的床铺。

黎明时分我们离开山东,那里正是我手上这本艳情小说的故事发生地。离开山东以后,我们穿越大运河来到了徐州市(以前叫铜山),在月台上我看见一个老太太拖着厚厚的小脚痛苦地走路,那双畸形的脚曾经被当作性感的象征。

在清晨昏黄的光线中,我们到达了徐州站。自打一个月前离开伦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绿色景观—田间的水稻快要成熟了,路边的小树枝繁叶茂,高大的白杨迎风招展。

这里地处中国东部平原,以前聚集着许多人民公社,现在到处是小农场,放眼望去全是种满了包菜的菜地,近一点的地方还能看见一头头大黑猪,用它们的蹄子稳稳地立在地上。

我看见水洼和溪流,农民用拖拉机或牛犊在田间耕作,有人用扁担挑着两篮重物;白鸭在水中嬉游,肥鹅拍打着翅第四章上海快线109膀,穿蓝色衣袍的小女孩骑在水牛背上;吃过早餐的庄稼人倚着筑堤小憩,就像弗拉芒绘画中那些喝醉的农民一样。还有一头怀孕的黑母猪,由于躯体太沉重,它只能缓缓地挪动,肚子摩擦着农场灰扑扑的地面。有些稻谷已经成熟,有人正在收割。

如今中国不仅实现了自给自足,而且有史以来粮食出口量第一次超过了进口量(他们一般出口大米,进口小麦),他们为此感到骄傲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转变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过去几年,庄稼人开始穿上鲜亮的衣服,他们也因此在耕田和收割时变得非常显眼。

然而,你还是会时不时地把田里那些一动不动的东西当作稻草人,结果却发现是某位同志正倚坐在铁锹上,或者正伸出双臂练习武术或太极。几小时后火车驶进了蚌埠,这是一座位于安徽省中部的铁路枢纽城市。

列车需要在此停留一小会儿,因为有电影正在蚌埠火车站取景,拍的是一对青年男女跟我们车上的某位乘客告别,看起来可能是位恼人的亲戚。有一大群人聚在旁边围观,摄制组人员和铁路警察挣扎着想把那帮人转移到镜头之外。没有任何暴力行为发生,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观看着电影拍摄,连警察也是如此。没人推推搡搡,也没人忿忿不平。这样和谐的气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我确信,除非他们有个厉害的剪辑师,否则最后画面中除了两名正在跟人告别的演员外,肯定还会出现两千名在一旁目不转睛围观的中国人。

所有的镜头都只拍了一次。当上海快线驶出蚌埠站时,拍摄也结束了。我们又见到了绿色的田野。我可以肯定,这次来同上次相比(六年前我曾经沿长江顺流而下),最大的不同就是上次来时正值隆冬,到处都黯淡无光。那时候在我看来,中国的风景中似乎只有雨水、浓烟和尘雾;泥泞的道路上,是一栋栋快要倒塌的房屋;人们总是将双手插进衣袖取暖;墙上到处都是毛主席肖像。每当我问人问题,他们不是千篇一律地回答“也许吧”,就是反问我“你是这样想的吗”。

六年过去了,现在是春天,一切都太不一样了。因为中国的农业非常密集,所以此时全国到处都是春光灿烂的。人们在地里耕种、锄草和收割的情景,没法让人不感到乐观。整个国家比以前更加青翠葱郁,显然也更加欢快和充满希望。这并不是幻觉,而是一个全新的甲子。

长江的英文是“Yangtze River”,音译回来应该是“扬子江”,但这个词现在几乎没人使用,中国人并不这么称呼它,他们管它叫“长江”,长长的江。跨越长江是件大事,因为它被视为中国的赤道,是南北方的分界线。

在中国,南方人和北方人是不同的。中国人说:北方人骄傲、霸道、爱吵架,他们性格很冷漠,热衷于政治,爱吃面食;而长江对岸的南方人则友好而健谈,时常沾沾自喜,他们皮肤黝黑、邋里邋遢,很有生意头脑,物质至上,喜欢吃米饭。

我们到了南京,这一段长江的江面很宽,水流缓慢,看上去呈棕褐色。横跨在江上的大桥是有名的地标,因为修到一半时苏联人撤走了,他们认为中国人不可能自己完成修建。然而中国人真的做到了,如今在中国现代工程的壮举中,真正令人赏心悦目的极少,但这座大桥却始终是其中之一。

雄伟的桥身之下,可以看见在江上航行的船只,从舢板到独木舟,再到帆船和汽轮,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从中几乎可以看出中国船舶发展的全部历史。那些汽轮是“东方红”舰队的,他们从重庆出发,要去上海,全程要航行1500英里(2400千米)。

我们到了丹阳城外,但四周没什么人,有辆拖拉机沿着陡斜的道路直冲而下,撞上了我们的火车。我们来了个急刹车,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人开始议论,“这是哪儿?”“到站了吗?”“不,出事了,我觉得死人了”。因为怕火车随时开走,没人敢下去看个究竟。

一名铁路官员把无绳电话插进轨道旁的插座内,向我们详细描述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仔细地听着。“他说拖拉机撞坏了,我们应该叫警察来,但没人受伤。他说是那些农民的过错,可是在没有搞清楚责任之前,我们不能走。”撞毁的拖拉机就在铁轨旁边,离我们的车不远。来了一群人,都是现场调查员,忿忿不平地望着车窗内这些比他们富裕的旅行者。接着出现了一队带着对讲机和笔记本的铁路工作人员,他们在一起讨论了很久。

在中国,每当有事故发生,人们都要去弄清楚问题的关键所在:到底该谁负责?或者说,谁该为错误买单?这场事故中有个男人受伤了,但在讨论了20分钟以后,他们觉得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火车滞留,这可是中国速度最快的长途火车,除了补充燃料之外它是不停站的,从北京一直开到上海。农民应该为事故负责,是他们让拖拉机撞上火车的。至于那名伤者,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

我们又重新上路了。胖子小丁追着他的瘦子老婆上了她的床铺,拿裤脚在她面前甩来甩去。她用牙齿夹住他的脚踝,一口咬了下去,他嚎叫起来。他们玩得正起劲。对面的老太太发出一阵阵轻微短促的鼾声,他儿子走进来望着她,并没有把她叫醒,只是听到鼾声时笑了笑。为了让小丁不再胡闹,我问他来中国都干些什么。

“每半年我就会来一次,”他说,“我是做生意的。”他是一名机械工程师,在多伦多上过大学。对于自己从加拿大回来的决定,他一直相当后悔。他认为这就是自我牺牲:“李光耀把新加坡经济给毁了,现在失业率达到了百分之八。我本来可以留在加拿大,赚很多钱的。”

我说,中国正在迅速崛起,而新加坡这样繁荣的小岛却开始衰落,海外华人又开始回到中国了,真有意思。“这地方不行。”小丁说着,猛地把拇指伸出了窗外。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所指。

“中国人,”他说道,“花了太多钱买那些他们无法使用的高科技设备。他们有两万八千台电脑,然而却没几个人会用,真正在运作的只有十分之一。他们买东西只是为了占有,给他们长脸面,然后东西就放在那落灰。”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一种原始的自尊感,这导致了不理性消费,”我说道,“但我却认为,中国人非常节俭—他们投资和消费得都不够。他们经常有点自欺欺人、得过且过,觉得任劳任怨是一种美德。”“当然,他们很勤劳,尤其是农民,”小丁说道,“他们能养活自己,这是好事。”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他扫视四周,见老太太睡着了,就悄悄地说,“是他们观念有问题。”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他们太落后了。他们就是农民,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谁?”我问。小丁笑了笑。他说的是我和他吗?他并没有回答。不一会儿,老太太的儿子过来把她叫醒。我们快到上海了。

【本文节选自《在中国大地上》,作者 【美】 保罗·索鲁,九州出版社,内文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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