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数万公职罢工示威 拒绝与军政府合作

虽然缅甸军方发布了集会禁令,超过五人以上的集会被禁止,但缅甸民众仍继续走上街头抗议

2021年2月10日,缅甸仰光,在2月1日军事政变后,抗议者手持横幅抗议军政府。图/法新

30岁的瑞玛觉做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不去医院上班了。成为一名医生一直是她的梦想,从医学院毕业以后她成为了一名儿科医生,在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的一家儿童医院已经工作了五年。但2月1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这一切。

那天早晨,包括国务资政昂山素季、总统温敏在内的多位民盟人士突然被缅甸军方扣押,军方随后宣布接管政权。

“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反抗军事政变的方式。我们没有别的武器,我们只有我们。”瑞玛觉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

从2月3日起,缅甸公立医院的医护人员展开了“公民不服从运动”,以罢工的形式抗议军方接管政权。他们寄希望于如果医生、教师、公务员都不再去上班,军方将无法维持政府的运转。据“公民不服从运动”在脸书上的主页,截至2月5日,91所公立医院、18所大学和79个城镇的12个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展开了罢工。

因为没人去上班,瑞玛觉所在的医院已经彻底关门。这家医院此前每天大概接收200名病人。尽管瑞玛觉和她的同事将病人转移到了私立医院,并免费在这些私立医院提供医疗服务,但这依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们的国家仍处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之下,对我个人而言罢工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是我人生中最难的决定。但患者和患者家属都很理解,他们知道我们的国家发生了什么。”瑞玛觉说。

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截至2月10日,缅甸的确诊人数超过14万,其中3177人死亡,是东南亚地区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新冠疫情对公共卫生条件本就不佳的缅甸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和世界上很多其他国家一样,缅甸在抗击疫情的过程中也面临医疗物资缺乏的困境。在医护人员开始罢工之后,缅甸新冠病毒检测能力出现明显下滑。2月8日接受的病毒检测样本为1987份,而在2月1日之前的一周,缅甸的日均检测能力为1.7万份。

“军方在此时发动政变说明他们完全没有考虑疫情对我们的影响。我们现在陷入了两场危机:新冠疫情和政变。”瑞玛觉说。

不去医院上班的医护人员面临被吊销执业资格的威胁。瑞玛觉的父亲也是一名儿科医生,受到父亲的影响,瑞玛觉从小就想要成为一名医生。尽管放弃长久以来的梦想并非她所愿,但瑞玛觉已经做好放弃的准备。“如果行医执照被吊销,我就去开一个幼儿园。”她还有一些积蓄,所以暂时不担心不去上班没有工资的生活;她免费出诊的私人诊所收到了来自民间的捐款,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历史重演

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正在缅甸重演。在瑞玛觉出生的1990年,缅甸举行了大选,当时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赢得了492个议席中的392个,但军方拒绝承认选举结果,此后一直到2011年,缅甸都在军政府的统治下度过。

在1990年大选的两年前,缅甸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民主运动,但最终遭到军队的镇压。昂山素季也是在那一年从英国回到缅甸,她回国原本只是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但因为“无法对祖国所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昂山素季选择留在缅甸,开始领导缅甸民众的反抗运动。

经历了十几年的软禁生涯之后,昂山素季于2010年重获自由,并带领民盟赢得了2015年大选的胜利。在2020年的选举中,民盟再次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但军方拒绝承认大选结果,称选举出现了大规模的舞弊行为。

图/IC

在军政府的漫长统治下,昂山素季一直是瑞玛觉和她家人心中的英雄。“我们在1988年失败了,但这次我们这一代人不会放弃,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瑞玛觉说。

从2月6日开始,缅甸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街头示威游行,参与游行的民众数量逐日渐增。2月8日,拉敏和朋友从仰光北部的莱丹出发,步行了十多公里,直到抵达仰光市区的苏雷塔。苏雷塔也是2007年缅甸藏红花革命的示威集结场地,那是自1988年以来缅甸国内规模最大的一次反军政府示威游行。

拉敏和同伴一路喊着“释放昂山素季”、“我们不想要军政府”、“民主万岁”的口号。他手里举着一块抗议牌,上面写着:我的梦想比MAL要高。MAL是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民盟支持者普遍认为是敏昂莱的个人政治野心导致了这场政变的发生。

拉敏是仰光一所医学院的学生,如果顺利的话他将在今年夏天毕业。在上周之前,他已经在仰光一家医院实习了快一年的时间。政变发生之后,他加入了“公民不服从运动”,不再去医院实习。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但我们要抗议下去直到军政府向民选政府移交权力。我们缅甸人要做出选择,是行动起来还是等死,是现在就行动还是让这个失败的体系苟延残喘。”拉敏对《财经》记者表示。

8日的游行是拉敏人生中第一次参加示威游行,那也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人涌上街头,人们穿着红色衣服,举着红色气球,红色象征着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我看到很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我知道我们这次会赢。”拉敏说。

2月1日早上,拉敏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得知自己的国家发生了政变,一时间他感到震惊、愤怒、沮丧、悲伤,甚至哭了出来。“本来我对自己的人生有很好的规划,突然间它们都离我远去。”但在过去几天,他逐渐把那些复杂的情绪化成了斗争的决心。

这场政变也让他和父辈产生了共鸣。1988年缅甸爆发民主运动时,拉敏的父亲曾走上街头抗议。但与现在不同的是,当时没有互联网,抗议者主要跟随他们的领袖,而当领袖纷纷被抓后,那场民主运动也就失败了。“所以我的父亲告诉我,要让每个人都成为领导者。”

不再“噤若寒蝉”

2月8日晚间,敏昂莱在接管政权后首次发表电视讲话。他在讲话中批评缅甸联邦选举选举委员会未能公平地展开选举。

“谎言。”生活在缅甸孟邦首府毛淡棉的奈瑟亚宁说。政变发生后,他将自己社交媒体的头像改成了竖三指的照片,那是电影《饥饿游戏》里象征反抗的手势。去年11月,奈瑟亚宁冒着疫情风险去投票站投票。“当时我想的是,如果被感染就被感染吧,选票事关我们的未来。”他对《财经》记者说。

尽管并不赞同民盟做的每一件事情,但民盟对奈瑟亚宁而言仍是最好的选择。因在罗兴亚人问题上的立场而陷入争议的昂山素季在缅甸国内仍然拥有崇高的威望。

6日,缅甸的网络一度被切断,奈瑟亚宁觉得像是回到了军政府统治的年代,“没有网络,流言四起,充满了恐惧”。他有一个一岁的女儿。“为了我的女儿,我也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我们不能再回到黑暗的过去。”

在半个多世纪的军政府统治里,缅甸经济陷入全面衰败。这个昔日的亚洲粮仓深陷贫困和孤立,成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奈瑟亚宁出生在军政府执政时期, 在他的描述中那是一个“他们为所欲为,我们噤若寒蝉”的年代。

虽然在2010年选举之后,缅甸军政府向民选政府移交了权力,但军方依然在缅甸的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缅甸宪法规定议会四分之一的席位为军方保留,内阁中的关键职位内政部长、国防部长和边境事务部长只能由军方提名,军队在紧急状态下可以接管国家权力。

如何处理与军方的关系在过去五年的时间里考验着昂山素季的政治智慧,但她可以回旋的余地并不大。军方起草的2008年宪法甚至限制了她成为缅甸总统,她只能以国务资政的身份掌权。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和军方的关系,试图通过修宪来获得更多空间。但修宪需要至少75%议员的支持,而军方控制着议会25%的席位。

“2008年宪法已经给了军方足够多的东西,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发动这场政变。”奈瑟亚宁说。政变发生后,他和妻子一起捐款给那些从政府辞职的公务员。“如果他们为了抗议政变辞职,我们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缅甸仰光上万民众举行游行示威活动图/IC

奈瑟亚宁的妻子桑桑来自孟族。她对孟族联盟党(MUP)加入政变后成立的国家管理委员会感到失望。“我认识的人里没人支持军方。”桑桑对《财经》记者表示。

在去年11月的选举中,桑桑没有支持她所在民族的政党,而是选择了民盟。尽管因为民盟政府在民族和解问题上进展缓慢,感到失望的少数民族选民把选票投给了少数民族政党,但在桑桑看来,民盟仍是唯一能和军方对抗的力量,后者在漫长的统治时期对少数民族采取了高压政策。

虽然缅甸军方发布了集会禁令,超过五人以上的集会被禁止,但缅甸民众仍继续走上街头抗议。扬奈乌和他的姐姐也加入了街头游行的队伍。他来自一个警察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警察,尽管面临压力,但仍支持他的立场。

事实上,已经有警察公开加入反抗的队伍。在伊洛瓦底省的Kyan Kin镇,两名警察因在脸书上公开表示“我无法在军政府的统治下履行职责”,“祝军人政变失败”而被扣押。扬奈乌是“支持我们的警察”小组的一员,为这两名警察和他们的家人提供帮助。“我们不能停止抗争。如果停下来,我们就会失去一代人的未来,甚至更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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