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拥有核武器的两个邻国开始打架时,全世界都会感到紧张。长期以来,安全分析人士最担心的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会爆发冲突,而实际上,当今世界最危险的火药桶可能正位于中印两国的实际控制线。几十年来,双方不开第一枪的默契维持着边境不稳定的和平,尽管使用棍棒和石块的残酷徒手搏斗也能使数十名士兵丧生。现在,枪声终于响了(但愿只是对空鸣枪),尽管中印两国互指对方开了第一枪,但部署在此地的两国军队可都是只进不出的。
在喜马拉雅山脉西部“拉达克”的非均势对抗中,印度必须直面一个新生的超级大国,同时还要紧盯着自己的老对手巴基斯坦。中国的国防开支是印度的三倍多,而且还拥有巨大的技术优势。此外,中国还与巴基斯坦保持着密切关系,就如中巴两国领导人喜欢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唇齿相依”的关系。而在势力天平的另一方,印度在高海拔地区的作战经验更多,补给线更短,并与三个民主伙伴国保持着日益加深的友好关系:美国、日本和澳大利亚。
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刊载本文评论莫迪不受西方欢迎的原因
为了加强遏制北京的新扩张主义企图,美国在2018年将声名卓著的美国太平洋司令部改名为印太司令部,这反映出印度在美国战略棋局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在将印度军队升级为现代化武装力量方面,印度也指望美国能发挥关键作用,印度最近为本国陆军和海军购买了美国阿帕奇直升机和海鹰直升机。印度与日本海上自卫队举行了联合演习,此前还一直有传言说,澳大利亚可能会参与印度、美国和日本在印度马拉巴尔海岸附近举行的年度海军演习——如果这次演习没有因新冠疫情取消的话。
这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但距离四国结成真正的军事同盟还差得远。“民主四国”(这个名字来源于2007年澳大利亚、印度、美国和日本建立的四方安全对话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这是一个非正式协商机制)仍然只是一种愿景,而绝非实体。美国正牵头推动四国展开更多合作,在本月晚些时候举行的四方会谈上很可能会有更多合作内容被摆到桌面上。
但合作的障碍依然存在。其中一个最大障碍是,民主国家联盟——“民主四国”的支持者们并不一定佩服印度这位魅力四射但颇具争议的总理,纳伦德拉 莫迪。从国际关系角度看,民主国家共同努力平衡和遏制中国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民主国家,顾名思义,有它们本国内部的民主政治角力。在很多西方政治家眼里,莫迪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
在一个多达13.5亿人口的国家中拥有78%的支持率,这证明莫迪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人。尽管印度经济早在新冠疫情爆发前就已放缓,现在更是因这一飞来横祸而停摆,而且莫迪的货币改革运动也搞得一团糟,但莫迪的声望在其执政六年里并没有受此影响。尽管莫迪及其领导下的印度人民党(BJP)被普遍认为是信奉印度教民族主义,甚至是反穆斯林的,但在《今日印度报》(India Today)组织的“年度全国情绪调查”中,只有5%的受访者评价他的表现“差”,这是在一个穆斯林约占全国人口15%的国家中进行的调查。
无论印度本国的穆斯林(在《今日印度报》组织的民调中,他们明显对莫迪的评价较低)如何看待这位总理,很多西方自由派人士都讨厌他。印度许多讲英语的世俗派知识分子也不喜欢他。在西方举行政策辩论时,这些批评人士显得尤为突出。不管莫迪喜欢与否,他都必须安抚这些人,或者至少给他在西方的支持者一些充足的理由来帮他反击这些批评。如果莫迪想看到西方国家明确支持印度反对中国,他就必须改邪归正。无论支持他的民意基础如何强大,他都必须将“自由主义”重新纳入印度的自由民主政治中。
当然,印度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主国家。它也是世界上第22个建立民主体制的老牌民主国家,以及发展中国家里历史最悠久的民主国家。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将印度列为排名在韩国和以色列之间的完全民主国家。《经济学人》智库认为印度民主体制“有缺陷”,但该智库也如此评价美国和日本的民主体制。这一评价对一个人均GDP只有2000美元左右的国家来说并不坏,印度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民主国家之一。
然而,西方许多主流媒体认为,印度民主已经岌岌可危或正在消亡,印度充其量是一个40%民主的国家,或者说它是一个向着纳粹德国方向前进的法西斯民主国家。有些媒体甚至声称莫迪比希特勒还危险。其他媒体称印度“目前的状况已经比20世纪70年代中期英迪拉 甘地施行国家紧急状态时还糟”。在当时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本应信奉自由主义的坚定世俗化政党——印度国民大会党以法治国,打击异己,监禁反对派,审查新闻界,并对穷人实施强制绝育计划。
这些对莫迪的批评都很有分量,这些批评对印度而言都是严重的问题,毕竟印度现在越来越需要来自华盛顿和其它西方国家的支持。美国总统特朗普及其政府似乎对莫迪治下的印度非常满意,但角逐总统大位的乔 拜登及其竞选伙伴卡马拉 哈里斯却采取了相对强硬的态度,他们要求完全恢复克什米尔地区居民的公民权利,并批评了《公民身份修正法案》,这一法案在去年底和今年早些时候引发了德里和其它地区的骚乱和暴行。在大西洋彼岸,欧洲议会几乎要投票通过一项决议,谴责印度实施这项有争议的法案,但最终选择了放弃。
该法案被批评者贴上了反穆斯林的标签,但印度最高法院仍多次拒绝搁置实施《公民身份修正法案》的请求。该法案为躲避宗教迫害而逃离阿富汗、孟加拉和巴基斯坦的难民提供了一条获得印度公民身份的途径——只要他们不是穆斯林。从表面上看,该条规定似乎是合理的:那些来自穆斯林人口占多数国家的穆斯林为什么还要寻求庇护,躲避宗教迫害?但深挖一下事实就会发现,该项法律可能会被用来质疑印度本国穆斯林的公民身份,在这一少数族裔中,很多人可能会理所当然地害怕被驱逐出境。
《公民身份修正法案》引发了大规模抗议
《公民身份修正法案》很好地说明了莫迪和人民党目前所面临的困境。印度是一个民主国家,印度人民党是在印度民主体制下(响当当地)选出的执政党,这个民主体制明确承诺“因躲避政治迫害而从邻国逃入印度的印度教徒、耆那教徒、佛教徒、锡克教徒和基督教徒”都可以获得印度公民身份。” 民调显示,超过三分之一的印度本土穆斯林实际上支持这项法律,尽管绝大多数都认为该法律的确是反穆斯林的。而且,美国也有类似政策,比如,美国就专门庇护从伊拉克逃离的基督徒和雅兹迪人。美国难民权益活动人士就曾谴责特朗普政府减少了对宗教难民提供支持的项目,而这些项目实际上就将来自穆斯林占多数国家的穆斯林排除在外。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不在于该法案所引发的宗教情绪。问题在于该法案没有通过自由主义的程序进行执行。《公民身份修正法案》的提出不是为了保护符合条件的难民,而是用于对付那些不符合条件的穆斯林。在该法案获得通过,公民登记程序被更新后,在印度东北部阿萨姆邦有近200万人被新认定为无国籍者。当抗议活动爆发后,他们因违反反恐条例而被治罪。然而据报道,警方对杀害数十名穆斯林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暴徒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这一切都使西方无法对莫迪产生好感。
遵循类似思路,莫迪政府仅仅为了兑现一个当年广受欢迎的竞选承诺,就在去年通过了《查谟和克什米尔重组法》,克什米尔长达70年的不确定地位就此终结,这个穆斯林占多数的地区被分割成两块由中央政府直接管辖的联邦属地。巴基斯坦早在1948年就确立了本国对巴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统治,有些人可能会说,印度也到了该这么做的时候。但当莫迪政府确立本国对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统治的时候,印度政府切断了该地区与整个世界的联系,关闭了电话和互联网服务,原本准备实施两天的宵禁实际持续了一年多。
《公民身份修正法案》、撤销克什米尔特殊地位,莫迪政府在这一系列事件中采取了笨拙、严厉和极其不自由的做法,使得他曾经的外国拥趸很难再支持他。出现问题的部分原因可能是执行不力:在印度这样一个权力分散的欠发达国家,很难找到足够数量的德才兼备之人,以负责任的态度执行政策。还有部分原因要归咎到莫迪本人。
莫迪和他的人民党高层同志似乎常常以激怒对手和煽动支持者为乐,即使这么做也会招致西方媒体的指责。他们可能相信,蔑视西方的指手画脚会使他们赢得更多的国内选票。也许这么做真的能使他们赢得选票,但却不会在中印发生冲突时赢得西方的支持。一个稍微不那么对抗,稍微更自由的印度人民党可能会使印度在世界舞台上更加成功。
考虑到莫迪还面临着许多其他挑战,在喜马拉雅山巅惨败于中国之手可能会是压垮莫迪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确保西方在政治上支持印度对抗中国,莫迪需要革新其使用权力的手法。人民党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世俗化政党,但它可以成为一个更加自由的党,而对大多数西方政府来说,这就足够了。对大多数印度人来说,这也将是一个福音,在保证言论自由的同时,扩大政治参与的机会。人民党自诩为一个改革派政党。而最困难的改革,也可能是最重要的改革,恰恰是这个政党对自己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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