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浩瀚宇宙中找尋自己的時候,是否會想念我?"

八樓有一面牆是Q最喜歡的。


那面牆是黑色的。Q問她自己為什麼。那種黑好像炭,不像夜晚的黑,透著破曉的黑,而是真正的黑。那上面畫著一輪銀色的滿月,溫和紮實。還有好多藍色的星星,那不是會去討好的藍色,是真正的藍。


那天Q帶M去那面牆前拍照。M是邁阿密人。Q心中有一個故事——她心中有無數個故事——她知道她要什麼。但是M不知道。


「站到那兒。」Q道。


M背著吉他慢吞吞地走過去,噘著嘴。


再往右去一點兒。


M兩只大眼睛向上翻了個白眼,道:


「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站在這兒,而不僅僅是告訴我要站在這兒?」


「試一試。我想把這面牆拍進去」


Q用鏡頭對準M肩上的吉他上的圓形缺口,以及M放在弦上的手指。



「你這樣拍不進去的。」


「試一試。」


Q皺起眉頭。她按不下快門。


「拍不了嗎?」


M臉上露出微微的勝利神情。


「試一試。」


Q勉強拍下一張,很模糊——


是,牆的確拍不進去。這裡太暗了。Q沈沈歎一口氣。


「走,去那邊。」


下午四點五十美國東部的陽光一點也不差強人意。


Q笑了,當她聽到清脆的快門聲。M看著Q笑,側過臉也露出淡淡一個笑


M總還是為Q開心的。


在Q眼中,生活是一鍋滾燙的岩漿,是一件奇怪的事。太多人曾經問她,「你怎麼都不笑?」但零落幾個人知道,她不笑是因為她在思考。思考是嚴肅的事,容不得她放肆。Q雖然不常笑,也不愛笑,她一旦笑起來,便是真的,深的。


表達心裡的故事這樣的事,Q不太做得來的。她只能去試,除了試還是試。Q表達不清,說話總是嗑嗑巴巴的。Q不知道她具體要的是什麼,但當她要的來了,她便確定,一秒都不遲疑。


M住在Q隔壁。有時候Q很喜歡M,有時候恨得要命。


她喜歡M豐富的生命力,她那些細膩的小心思,她的自我反省,她身上的凜然正義。


她恨M狹小的自我世界,她恨M所謂的體貼,她恨M不讀書,而只會用一張嘴不停地說,說,說。Q覺得M身上長著自私的紅蘚。紅得刺眼,密密麻麻滿布全身。


Q有一套讀人的理論——


假如一個人的本質是善,不論怎樣Q都能理解並且包容。但是假如一個人的本質不是善,而是一些含有雜質污垢的髒東西,不論怎樣Q都恨。這個理論讓Q輕而易舉將人分類。


必須存在規律或規則這一類客觀而理性的東西在那兒,Q才安心。只有在混沌的深海中找到一束澄澈透亮的光徑,她才安心。


她向世界投射自己的理論,用自己的世界讀世界。不料這個世界比她的世界廣闊複雜得多。


Q坐下來,仔細想。她一向不是反應快的人。她要的是答案。她太渴望了,某種篤定的東西。她不定,她不安。


Q渴望一個穩固的拳頭高速打進牆壁,使牆裂,使手綻血。Q渴望在紙上堅定畫一根實線,跨越整張紙,留下一條重重的痕跡,那條線便是萬事萬物的理論。


有這樣一件事不論過了多久都能讓她哭的——


山,海,風。Q夢了好多年。總有一天她要去看海,去親吻海鳥。總有一天她要去。Q要住在樹林里,湖邊,或者是大草原上,自己修一幢木頭房子。


她願意每天去不同的田地摘不同的果子,比如草莓,番茄;她願意彎下腰來用彎鐮刀除草;她願意赤腳踏進清清河水捕魚捉蝦。她都願意的。


... ... ...



Q和M分別半年了。


上一次Q見到M,是去年十二月十二日,Q回國那天。那天晚上她們兩個女孩子彼此擁抱了好多次,說了好多好多感謝,愛,珍惜的話。


至今Q想到那個傍晚,就好像可以感覺到M的皮膚貼在她的皮膚上,M棕色長髮的青草香充滿她的鼻子。M衝她笑,M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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