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尸骨之路”是由囚犯们修建的,用来将100多万囚犯运送到斯大林的古拉格集中营最寒冷的前哨。
俄罗斯远东地区的科雷马公路曾将数万名囚犯送到斯大林的古拉格(gulag)劳改营。沿途仍可看到那个残酷时代的废墟。
囚犯们穿越夏季大量滋生昆虫的沼泽、冬季冻成冰原的荒野修建了科雷马公路,而公路又把更多的囚犯运到这里,给科雷马的劳改营和金矿送来了大量奴隶劳工,这是斯大林的古拉格中最寒冷、死亡率最高、最遥远的劳改营。
这条路亦被称为“尸骨之路”,它由碎石、泥土筑成,在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里被冰层覆盖,从俄罗斯在太平洋的港口城市马加丹向西延伸2000公里,一直到西伯利亚东部雅库特地区的首府雅库茨克。公路在令人叹为观止的荒野美景中蜿蜒穿行,沿途有零星没有标记的冰冻坟墓和正在迅速消失的劳改营遗迹。
去年冬天,我和摄影师埃米尔·达克(Emile Ducke)开车沿着囚徒修建的公路升级版、现编号R504的科雷马公路行驶时,沿途车辆很少。只有几辆长途卡车和汽车仍在这片贫瘠的田野中行驶,对埋在雪下的昔日苦难遗迹——挂在木桩上的生锈铁丝网、废弃的矿井,以及曾经的隔离牢房的破碎砖墙——毫无觉察。
曾有100多万囚犯从这条公路上经过,既有普通犯人,也有政治犯。其中包括一些俄罗斯最聪明的人,他们是斯大林肃反运动的受害者,如谢尔盖·科罗廖夫(Sergei Korolev),他是一名火箭专家,在磨难中幸存下来,并在1961年帮助将人类第一次送入太空。还有诗人瓦尔拉姆·沙拉莫夫(Varlam Shalamov),他在科雷马劳改营度过了15年后总结道,“有些狗和熊的行为比人更明智、更有道德。”他用《科雷马故事集》(Kolyma Tales)一书记录了他在劳改营的经历,这些经历让他相信,“沉重的劳动、寒冷、饥饿和殴打,能将人在三个星期内变成野兽。”
但对许多俄罗斯人来说,包括一些前囚犯,斯大林时代的古拉格劳改营的恐怖正在消失,被玫瑰色的青春记忆以及苏联解体前俄罗斯曾是一个令人惧怕的超级大国的记忆所模糊。
现年93岁的安东尼娜·诺沃萨德(Antonina Novosad)是十几岁时在乌克兰西部被捕的,被以莫须有的政治罪名送到科雷马劳改营服刑十年,她曾在“尸骨之路”附近的一个锡矿里劳动。她清楚地记得,一名狱友因为跑到铁丝网外摘浆果被警卫开枪打死。诺沃萨德说,囚犯们掩埋了她遗体,但尸体后来还是被一只熊拖走了。“这曾是我们工作、生活的方式。但愿这不再发生。劳改营就是这样。”
然而,她并不憎恨斯大林。她还记得,1953年3月,当囚犯们被召集到院子里收听一个特别通告,得知这位暴君已死时,他们放声大哭。“斯大林曾是神,”她说。“怎么说呢?斯大林没有任何过错。都是苏共和所有其他人的错误。斯大林只不过签个字而已。”
现年93岁的安东宁娜·诺沃萨德曾在科雷马劳改营服刑十年。她说,“斯大林曾是上帝。”
她记得一名狱友因为跑到铁丝网外摘浆果被警卫开枪打死。
63岁的店主米哈伊尔·施比斯迪(Mikhail Shibisty)在一个囚犯墓地运营一个关于苏联强制劳改营的展览。他为纪念那些死者树起了一个俄罗斯东正教十字架。
历史学家罗斯季斯拉夫·昆采维奇(Rostislav Kuntsevich)说,妨碍把比记忆片段更多的东西保存下来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科雷马劳改营的实物证据正在慢慢消失。他正在马加丹的地方博物馆策划一个关于劳改营的展览,“大自然正在干大自然的事情,不久后什么都留不下来,”他说。
积雪融化或采矿工作扰乱了冻土时,被掩埋的过去有时仍会在沿途的地面上显露出来。
在弗拉基米尔·V·普京(Vladimir V. Putin)总统的领导下,人们对斯大林时代迫害的记忆并没有被抹去,一座巨大的由政府出资建造的古拉格历史博物馆(Gulag History Museum)于2018年在莫斯科开门就是明证。但这些记忆经常被与之竞争的记忆纪念所淹没,尤其是对斯大林领导下俄罗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胜希特勒的纪念。“二战”的胜利已被神圣化为民族自豪感的试金石,纪念胜利的活动掩盖了古拉格劳改营的恐怖,也将斯大林的声望提升到了几十年来的最高水平。
在远离马加丹的俄罗斯另一端、与芬兰接壤的卡累利阿,业余历史学家尤里·德米特里耶夫(Yuri Dmitriev)通过挖掘斯大林的秘密警察枪杀的囚犯的坟墓,对这种叙事提出了挑战,这些囚犯不是“爱国”历史学家所说的那样,被与纳粹德国结盟的芬兰士兵枪杀的。今年9月,德米特里耶夫被判处13年有期徒刑,罪名是性侵了养女,他和他的支持者说,证据是伪造的。
今年3月公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76%的俄罗斯人对苏联持好感,斯大林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所有其他的苏联领导人。
另一项调查发现,近一半的俄罗斯年轻人从未听说过斯大林时代的镇压。这个结果使莫斯科的博主尤里·杜德(Yuri Dud)不安,为探索他称之为“我们的恐怖祖国”,他在2018年沿着整条“尸骨之路”走了一趟。
杜德拍摄的一段关于这次旅行的视频在网上发出之后,他的旅伴、科雷马的历史学家昆采维奇遭到了来自顽固的斯大林主义者和其他对挖掘历史不满的人接二连三的网上攻击和人身威胁。
昆采维奇说,他起初曾试图与攻击他的人争论,向他们提供了有关集体处决,以及科雷马劳改营中因饥饿和疾病死亡逾10万人的数据。但他很快就放弃了。
“最好不要和人们争论斯大林。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他站在劳改营博物馆里一座沙拉莫夫的小型雕像傍说,这位作家对劳改营生活的描述经常被斯大林的追随者们不屑一提,认为是虚构的。
科雷马地区的山地景观鸟瞰。
马加丹博物馆一幅描绘满载囚犯的船只抵达港口的油画。
马加丹纪念古拉格劳改营受害者的“悲伤面具”纪念碑。
甚至一些官员们也对人们崇敬一名残暴的独裁者感到震惊。克里姆林宫官员安德烈·科利亚丁(Andrey Kolyadin)曾派往远东,担任科雷马所在联邦管区的副区长。他回忆说,一名当地人在自家土地上竖起一座斯大林雕像的事情让他大为震惊。柯利亚丁命令警察拆掉了雕像。
“这里的一切都是建在尸骨之上的,”科利亚丁说。
沿海城市马加丹是“尸骨之路”的起点,城市里有一座名为“悲伤面具”(Mask of Sorrow)的大型混凝土雕塑,以纪念过去的苦难。雕塑是20世纪90年代在鲍里斯·N·叶利钦(Boris N. Yeltsin)总统领导下建造的。但当地权益活动人士说,当局和许多居民现在都想翻过科雷马这段暗淡的过去,打开新的一页。
“没有人真想承认过去的罪恶,”权益组织“纪念”(Memorial)的当地代表谢尔盖·M·雷泽曼(Sergei M. Raizman)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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