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大爱情故事(下)

在医院走廊里看到丁宁苍白的一张脸,比墙壁的白还阴冷灰暗。

“对不起,朱朱。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找,我......”丁宁把脸埋在手里,好一会才再抬起头来,小脸上表情呆呆的说:“也只能跟你商量了。”

“你不会是、有了吧?”朱朱一看到这一层是妇产科时,心就已经往下沉了。

丁宁却盯着她,眼睛忽然瞪大的让人发毛,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横流。

“如果是‘有了’,就好了。朱朱,我的问题是相反的:我不能怀孕生育。”

“啊?怎么会呢??”

“这次姨妈晚来了很久,我才来做检查。结果,查出来我天生子宫畸形。医生说,子宫体太小,所以月经也是偏少量、不规律,这个生理状况是根本不能怀孕的......”

“那有没有办法治疗呢?”

“只能长期服用雌激素、孕激素来刺激,或许可以促进子宫二度发育,但是并不能保证。完全康复的几率很小。朱朱,你也知道洛生他家有多重视孩子这件事吧。是真正相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我现在该怎么办?”

朱朱长呼了一口气:“还是照实跟陈洛生说吧。毕竟是你们俩应该共同面对的问题。”

“可是,可是我怕他马上就会......”这“跟我分手”四个字丁宁已经完全说不出来,长长的睫毛刷子一样不停的眨着,一瞬间又哭成泪人。

“那不然,就折中一下——你先服用激素治疗着看看,说不定恢复效果很好呢?毕竟你还这么年轻呀!”

朱朱实在是看不出青春洋溢、活泼性感的室友竟然能有这样的天然隐疾。“再说了,你们又不是马上要怀孕嘛。你研究院还都没开始读呢。”

“嗯。”丁宁低头想了一会,“也只能这样了。多谢你。我、我这事你可别跟她们任何一个人说啊。”

“那当然!”朱朱不禁抱住丁小宁,“你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小宁,你今天大学毕业了,想要什么礼物?”

难得这个星期五,陈洛生九点以前就回家了,心情还很不错。

“嗯,我想要,你明天陪我出去玩一天!咱们去看自由女神吧!”

“啊?现在下城乌烟瘴气的,又危险,有什么好去的!等过几年再去也不迟啊。”

“世贸恐袭都过了大半年了,听说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再说,自由女神像是在一个岛上的,咱们就从下城的港口搭个船去而已。走嘛走嘛。”

丁宁最近连续服用激素,人有点浮肿,“婴儿肥”的脸上还冒出几颗包来,倒是显得“珠圆玉润”的。又还挺有玩心,恨不得趁着暑假把所有名胜都跟陈洛生去一遍。

“好吧。”陈洛生看着她一副小妻子的样子,不禁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

对于自由女神,陈洛生其实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若依着他,一辈子不看也罢。但是,丁宁毕业,都没有敲诈个香奈儿包包什么的,就要求他陪她玩一天,也就不忍心拂她的意思了。

次日周六,两人从华尔街的地铁口冉冉出现,手拉着手,一人一条宽大的牛仔裤。对于丁宁最近一年来打扮风格改变得“良家妇女”多了,陈洛生也是很欣慰的——都是他教导的好成果。

那些什么小短裙子、吊带背心的,在卧室里穿穿还差不多,就不要到外边去招摇了嘛。这样,乖乖穿肥大不显身材的牛仔裤,多好!

他自己呢,这一年来虽然置装不少,却都是紧着上班的“工作装”买。衬衫、西装、皮鞋,总得稍微讲究一点——不能跟同事差别太大嘛。

但是“私服”就完全还是大学时代那些。今天出来玩,当然就白线袜子配这双赝品标马鞋。上头的“Puma”印成了“Buma”,但是,他爱这双鞋子鞋底宽大、走路稳当,一样拉风!

经过纽约证券交易所时,陈洛生特意停了下来,把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递给丁宁,“来,在这给我拍一张。”

“啊?这脚手架搭着、维修中呢,人会逆光,背景也不好看啊。”

“你懂什么。只管拍就是了。有一天啊,我要带你来这里敲钟的!”陈洛生意气风发指着身后的大楼说。



转眼秋天,丁宁无精打采的被捉去读材料工程研究院。

两个月下来,别说表舅姥爷,就是亲爹,也没法再“包庇”这个无心向学的研究生了。

她上课的时候都是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神游何方;做实验做实验不行、代课代课不行。

有一位大一的新生举报这位“助教”代教授给他们班上化学课的时候,竟然大(小)手一挥,叫大家自行看书、睡觉、干嘛都行!!

“小宁,你对这门学科没有兴趣的话,不如改修别的。当时叫你报这个专业也是考虑到容易拿到录取、出国。现在你都大学毕业了,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要干什么。”表舅姥爷教授倒开明,既然丁宁志不在此,他逼也逼不出个博士来,还不如把机会让给别的学子。

丁宁红着脸,“对不起,教授......我好好考虑一下,寒假给您答复行吗?”

“对,可以跟你母亲也商量一下,不急。”老爷子还以为丁宁是不好意思对家里说研究院念不下去。其实,丁宁如今的“家长”早就不是母亲,而是她家一心“望妻成凤”的老干部啊!

而最近,洛生那边,很不好。她有点不大敢现在跟他说这个打算中途辍学、改科目的事.......

洛生在大摩一直紧跟的梯队有了人事大变动。走了一位MD大老板,下头一串儿虾兵蟹将顿时都有了被裁员的危险。而他在负责开发的交易模型好像又出了个“bug”,陈洛生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不眠不休的在尽力修补这个模型上的漏洞。清早五点半回家冲个澡换件衬衣,双眼都熬的通红,紧缩着眉头,话一句也没有。

丁宁只好忍着瞌睡、小心翼翼的替他准备好干净衣衫,什么也不敢多说。

还给他泡了杯菊花茶,想着能明目、降降火气也好。

结果没想到洛生洗澡那么快就出来,茶水大概偏烫了,陈洛生临走前急急的抓过来喝了半口就全吐出来!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热水直溅到丁宁的赤脚上。

“你会不会沏茶?!这他妈是能喝的温度吗?!怎么一丁点小事都做不好?!猪脑啊!”

一阵旋风一样走出去,车子在楼下等着他回银行呢。

门背后,穿着睡裙的丁宁慢慢蹲下来,一片一片的捡一地的白瓷碎片和菊花残瓣,捡着捡着眼泪就大颗的掉下来。

她也是半年来荷尔蒙服用的太猛了吧,情绪不稳定的很,这一伤起心来几乎是收不住的。

别说沏不好茶、照顾不好他,她最最没用的那两桩事,洛生还不知道呢。

——要生子不能生子,要读研读研不成。

她哪一样到头来能让追求完美的他觉得满意?自己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一个败笔吧......

丁宁越哭越凄惶。

哭到最后竟然盯着一块尖锐的瓷片,捏起来,手慢慢伸出去......



丁宁这辈子的运气呢,说坏也坏,说好也好。

本来洛生是二十个小时都不会回家的。但是那天上午,赶上他家公寓楼全楼年度检修、清理各家的中央空调。

当然门被物业员工打开的时候,她已经听不到众人的惊呼、好几只手机同时拨打911、救护车的呼啸而至、和所有其它世上纷乱的声响。

丁宁睁开眼睛时,周围都是白的。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见到一个戴着护士帽的黑人大妈的脸。

“姑娘,你醒了?等着,我给你叫医生来。”

然后医生就伸着手指头像考弱智似的让她认数。又问了她几个简单的问题。“等下心理医生会来替你做测评。”

一切都井然有序。

大概急救中心见过的自杀、自残女青年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早都习以为常。

心理医生跟丁宁聊了几分钟,就开了抗抑郁的药。

“你患有重度抑郁,建议休学半年到一年,这期间尽量跟家人、朋友在一起,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每周去看心理医生;最好能避免接触引发你自杀的这位男友。”

丁宁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却又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至少她不用再拖累他了。也不用再强行把自己按到那个总也塞不进去的模子里。

很快,被允许探视的朱朱跑进来,紧紧握着丁小宁的手,“你怎么这傻!怎么这么傻呀!”抱着嘴唇脱水干裂、满脸包的丁小宁,只是哭。

倒是要丁宁劝慰密友,“别哭了。我没事了。我已经决定了,得要试着独立、慢慢找回我自己来。大概,必须得跟洛生告别了......”

“你把钥匙给我。我替你去收拾东西。你什么都不用管。暂时去我那儿住。”

“朱朱!”丁宁拥抱着朋友,“你说,以后,很多年以后,我跟他,还能再碰上么?”

“还碰上?!你一次还不够啊?!”

“再碰上的话,还能再重新开始吗?大概不行吧。也许那时候,他都已经有孩子了。”丁宁只喃喃的自说自话着。



“丁宁!!丁宁你出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能一个人决定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你是看我事业下滑是吧?想另攀高枝了,对吧?对吧?!” 陈洛生的声音嘶哑,他已经拍着朱朱家的门吼叫了一个钟头了。

说到最后,陈洛生的字句都几乎辨认不出来了。就像一头小兽的嚎叫一样。

朱朱始终把耳机罩在丁宁头上。

“他还在门外呢?”丁宁忍不住问。

朱朱点点头。

“让我见他一面吧。我跟他说两句话就好。”

“可是医生叮嘱过你不应该见这个人了!”

“求你了,朱朱,就一面!”

“唉。好吧。”

朱朱打开门,交叉着手臂在后头不放心的看着丁宁。

丁宁却异常的平静,蹲下身子,跟已经瘫坐在地上的洛生说:“洛生,我是爱你的。对不起,我没法再继续下去,我,非得过一段自己的生活,做一点自己的事了。你明白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丁宁,你怎么老是这么自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丁点事就耍娇气要死要活!你这样不稳定的女人,根本不配恋爱成家!”

丁宁的泪花含在眼眶里,还只是呆呆的,一个劲儿重复:

“记得,我是爱你的。”

“你闭嘴!!”陈洛生期待着她分辩、期待着她扑上来抱住他、期待她撒娇、期待她来跟他道歉、和好;却生生看到她的,心意已决。

洛生一个激动,抬手扇了丁宁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丁宁一阵耳鸣,什么也听不清了。

“你疯了陈洛生!你怎么可以打人?!”朱朱冲上来就把丁宁拉回门里,“赶快滚!不然我报警了!”

陈洛生站起来,留给捂着脸颊的丁宁一记充满恨意的眼光,迈着长腿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背影,铭刻在丁宁心里,许多年。

常常梦中,都还是洛生孤单的离去。明明是他打了她,怎么觉得,他比她还要疼?




那却并不是最后一次丁宁看见陈洛生。她后来还见过他两面——准确说,见过他一面,偷看过他一次。

见面是分手后的第二年秋天了。

丁宁出院后停止了服用激素。在朱朱家呆了两周,找到了一间小公寓。朱朱不放心她,天天商院放学后去探望丁小宁,有时带吃的,有时带点酒。反正赖着看她好好睡下了,才肯走。

而丁宁闭关画画,灵感有如井喷般爆发。重新拾起画笔画画,大概是最好的治愈。

接着,如愿以偿的考上了Parsons设计学院,主修服装设计。

世事也是巧的像预先埋伏好的一般,竟然在Parsons学院时装设计系里,碰到了皮埃尔。他快毕业,她刚入学,重合了一年。

他俩一起做他的毕业设计时,皮埃尔就说,“不然咱们共同创立一个工作室、做咱们自己的服装品牌吧!你实在是比我有天赋多了,我怕放走了你以后跟我竞争啊!”

有一日放学,他俩一起往学院外走的时候,陈洛生颀长的身影出现了。

唇上有些许胡须,像是几天没有刮的样子。轻蔑的看了她这个重读大学本科、还是“没有用的设计系”的人一眼,“你的,给你。”

塞给她一张光盘,就走了。

她回去打开一看,是以前他们一起建立的相册文件夹,按照地点分类整齐如旧。心中刚松一口气——

点进去一看,几乎马上关了电脑!!

心里刺痛得受不了:

每一帧照片,都手工切去了陈洛生......他们怎样都有几百张相片吧?却只留她一个人,处处徒自呆傻着。或笑或嗔,如同鬼魂。

剜心一样,痛。

最可怕的是,就算闭上眼睛,她还能清楚记得那每一张里面、缺失的那一半是他怎么的在阳光下骄傲笑着,不屑她、整蛊她、牵手她、偶尔拍旧式结婚照一样好好的端庄凝视镜头。

这是洛生的“与你再无瓜葛”、“我后悔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她懂了。



丁宁和皮埃尔的工作室风生水起。他俩的品牌设计理念先进,用料新颖而实惠,竟然一发不可挡的从女装做到男装、再到配饰、箱包、室内设计。

然后开始购买其他品牌,两人眼光都好,人脉也各有所长,在中国、法国都能跟本地品牌强强联合。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

丁宁在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是怎么也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能代表着自己的时尚帝国,登上纽约证券交易所,敲钟上市......

噢,对了,偷看洛生那次,就是在她和皮埃尔的公司上市的前几天。

他们在马不停蹄的路演中,听陪着同行的两位银行家聊天时提及一个在友行因为做内部交易而被抓的人,说那案子很快要开庭审理了。

丁宁听到那个英文名,“Laurence Chen”。心里一动。

开庭那个早上,她等在法院对面,看到了他的背影。

陈洛生有点老了。驼着背。由律师陪同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法院走。一直没有回头。

丁宁藏在Dior大墨镜下的脸颊,忽然就湿了。

湿的一塌糊涂。

恨不得冲上去抱住他的脊背。

但是,她这样一个“不配恋爱成家”的人,或许永远也只能呆在自己的国度,就像呆在那些照片的没有剪掉的一侧。

被玻璃罩子隔着一般,这样偷偷的看看他,已经是极限。



“丁总,Cohen主席问要不要把颁奖典礼推迟一刻钟。”——耳机里秘书问,打断了她的沉思。

“不必。我会准时到。”

她带着他不能理解的梦想,一路走到了今天。

办公室在华尔街最南端的高楼里。有私人飞机将她从楼顶的直升机坪接上,仅仅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长岛东端的“时尚与设计年度典礼”的活动场地。俯瞰着脚下拥堵的车河在长岛高速路上蜿蜒。

Winston,她的建筑师男友,已经一早到了会场替她寒暄着。

她在直升机的安全带下,穿的是自己设计的露肩礼服。拖尾很长,像新娘子那样。

外头是三百六十度的蓝天。蓝的太过光艳,仿佛能磨灭人所有天真。

自由女神像的那个小岛,已经变成远处几乎望不见的一个小黑点。

陈洛生,陈洛生。

我们在自由女神像前的照片,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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