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业变好,是从空姐学会反抗开始的。
对于第一次去美国旅游的老张来说,乘坐美国航空公司的班机,是一次略带迷惘的体验。
登上飞机,他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大爷大妈在端茶送水,却没有国内航班常见的妙龄女郎。
老张所不知道的是,如果把时间往前退50年,美国的绅士同样无法想象,飞机上会出现“空大妈”甚至“空大爷”。那时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全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性感、迷人、美丽。
残酷的是,无论多完美的女孩儿,一旦结婚、超龄、或是长胖,就会被强制退休。直到有一天,她们为了留在天空的权利,开始反抗。
完美的天空女孩儿
1960年的一个中午,纽约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上,空姐桑尼捞出刚煮好的龙虾,摆进了精致的瓷盘。
这是空中的七道菜之一。桑尼和同事对上菜顺序铭记在心,先是鸡尾酒,然后是鱼子酱或别的开胃小菜,之后是牛排或龙虾......最后,她还会带着热情洋溢的微笑,给女乘客送上玫瑰花。
在那个美国航空业的奢华时代,坐飞机仍是名流和富商的特权。乘客可以在飞机上享受舒适的卧铺、豪华飞机餐、甚至现场钢琴表演。
50年代,一个航班通常搭乘十几名乘客
不过最吸引商务男士的,还是像桑尼这样,由航空公司精心挑选出的“天空女孩儿”。
20世纪50年代,美国商业航空的航线和票价都由民航局统一制定。在价格一样的情况下,为了争夺商务男性客户,各航空公司就把空姐当成了主要赛场。
机舱里看着更像是豪华派对
那时,空姐还是个新锐职业。正常女青年的人生定式是:20岁嫁个好人家,成为全职家庭主妇,过上规律的生活:周一洗衣服,周二熨衣服,每天早上思考当天的食谱。
即使出门工作,也只有秘书、老师、护士等几种“适合女孩”的选择。
美国最早的八名空姐都有护士执照。招她们是为了让乘客相信即便飞机坠落在玉米地,也有人会心肺复苏术。图 / 美联航
对于一直生活在家乡小镇,不甘于直接把人生献给厨房的女孩,当空姐意味着一次闯荡江湖的华丽冒险,可以早上在纽约欣赏曼哈顿风光,晚上则在洛杉矶参加好莱坞派对。
航空公司也深谙姑娘的心思,在家庭主妇和职业女性的历史交汇点上,打出了这样的招聘广告:结婚很好,但你不想先看看世界吗?
西南航空公司广告,带你万水千山走遍
于是,数以万计的女孩怀着“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的憧憬,参加了空姐选拔。
常常有女孩从十几岁开始,就把当空姐设为人生目标,她们会说,“这个工作比大学学位都重要,比加入纽约火箭女郎舞团还令人激动。”
空姐照个镜子都是自信Girl
不过,竞争像选女团一样残酷,每一百个女孩只有三到五个人入选,比如今哈佛申请者的录取率还低。
各家公司选拔的口味不完全相同,比如联合航空公司多国内航线,就喜欢甜甜的邻家女孩,环球航空公司多国际航班,所以倾向于精致、会外语的姑娘,而布兰尼夫航空之类的小公司,尤其偏爱性感女郎。
总之,被选中的女孩都年轻、未婚、迷人,至少能让招聘官一眼难忘。
被pick的幸运女孩会被送进公司的培训基地,在那里,她们会接受几周的安全培训和外形指导。
像好莱坞经纪公司的明星一样,空姐们被教导如何站立,如何走路,如何打理头发。培训对细节的要求近乎变态,有的公司甚至在女孩腿上绑上计数器,保证步数达到要求。每个公司都为了培养“完美女孩儿”而不遗余力。
课堂宛如优雅少女俱乐部
空姐学校宿舍
等完成培训,姑娘们会参加奢华的毕业典礼,包括晚宴、香槟、玫瑰和豪华轿车。
不过她们并不敢吃太多,因为每个人都被分配了理想体重,领了相应尺码的制服。领导的要求是,整个职业生涯都应该保持同样的身材。
毕业典礼上,符合上流社会审美的毕业生们。图 / Life Pictures
这些姑娘上岗后,也确实得到了电影明星一样的关注。
“每当我们走过,大家都盯着我们欣赏。穿着最时髦的制服,走过航站楼的时候,头都是扬起来的。”
空姐制服都是时尚前卫单品。1966年
知名设计师Emilio Pucci为空姐设计了迷幻紧身制服
他还设计了前卫的“太空头盔”,在下雨时帮空姐保护头巾
长胖、结婚、超龄都要下岗,直到她们反抗
不过,当“完美空中女孩儿”是有代价的。随着60年代和70年代美国女性意识崛起,空姐行业黑暗的一面越来越显露出来。
1960年代末,性暗示已经成了航空公司的主要营销手段。
航空公司的“擦边球”宣传海报
西南航空公司的座右铭是“性感才是最卖座的”,空姐的制服裙子也相当符合这个精神,越设计越短。
其他航空公司的广告文案也不甘示弱:“你老婆知道你在跟我们一起飞吗?”
“快点回来”的广告深得油腻男子的喜爱
为了符合公司打造的空中梦幻情人形象,空姐不得不承诺工作时不结婚、不怀孕。
可无论是曾经多么耀眼的女孩,一旦变得不符合要求,就会立刻被从天空放逐。
广告拍摄时,空姐被要求摆出性感撩人的姿势
她们的外表必须像公司大堂里的大理石一样完美无瑕。忘记戴帽子、大衣扣子没扣好,还只是违规。可一旦长胖,或者皮肤出了问题,则可能直接面临解雇。
东部航空公司的前空姐至今记得,她因为小腿上有块瘀伤,就被直接赶下了飞机,仿佛自己是一个菜市场里的烂水果,可以被随时扔掉。
麦康奈尔空姐学校的一名学生在嚼口香糖希望能减少双下巴
空姐一年要体检四次,腰围决不能超标
因为那是“客人坐在飞机上目光平视的高度”
实际上,许多歧视性的规则在50年代就已经制定。比如1954年,航空公司规定空姐32岁强制退休,以保证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但是,这样的规则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少反感。因为那时,大部分姑娘干了两年就回家结婚,走上了家庭主妇的“正轨”,很少有女孩会工作到30岁以上。
拿前空姐格温来说,1955年,20岁的她通过选拔开始飞行。不过只干了一年,她就选择离职,与在机场邂逅的英俊飞行员结婚过日子。对于已经工作四五年的“事业型”同事,她觉得像外星人一样难以理解。
“人们不停偷走我们的空姐”——美国航空公司
可到1960年代末,事情变了。人权运动正像潮水一样在整个社会激荡,“政治正确”观念被写入了越来越多人的常识。
许多空姐受够了公司的情色宣传。面对公司越来越夸张的纸质制服,和长靴热裤,她们开始罢工、抗议、打官司,结果赢得了空姐反性别歧视的胜利。
环球航空公司的一次性纸质制服在飞行中并不实用,很容易撕裂。
西南航空的新卖点是长靴配热裤。
同时,联邦法院响应平等诉求,颁布法律,禁止公司因员工结婚或上了年纪而强迫退休。
随着全国妇女运动变得活跃,国家航空公司的“Fly Me”系列广告也成了女性组织抗议的靶子。
在每个“Fly Me”系列广告中,都会出现一个女孩,配合“我是XX(女孩名字),飞我吧”的标语。抗议者要求,“Fly Me”广告里也应该出现男性。
“我是乔,飞我吧。”——“Fly Me”系列广告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想抗议,比如广告上的空姐谢丽尔Cheryl。她觉得当空姐就应该漂漂亮亮,同时觉得在家给老公做饭是种享受,如同Ayawawa的美国前辈
抗议者标语:“滚去飞你自己吧,国家航空”
1972年,空姐女性权利组织成立,迅速在全国女性运动中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组织会定期给会员邮寄信件,教空姐识别性别歧视和不公正待遇,鼓励她们用法律保护自己。
“现在女人有了选择,如果结了婚,也不需要以失业为代价。平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现在可以成为飞行员,而不仅仅是空乘,我可以当医生,而不是护士,成为参议员,而不是参议员的秘书。”
纽约,女权主义者参加完空姐女性权利组织第一届会议
随即加入了女性罢工活动队伍
同样从性别平等运动中受益的还有男性。
1971年,法律规定航空公司不能歧视男性。于是一度抵制雇男性空乘的公司,也只能迎接空少上岗。
1970年代的夏威夷航班宣传照上,少有地出现了男性空乘
“空中绅士俱乐部”解散了
法律和抗议保护了空乘的合法工作权益,不过,真正让行业面貌大变的,还是航空市场的转向。
到1970年代中后期,女性旅客和全家出行的旅客比例大幅上升。飞机不再是空中的“绅士俱乐部”,而是面向所有人开放,成了比火车、甚至长途大巴更经济的出行选择。
航空公司很快发现,对职业女性和带着孩子旅行的父母来说,性感空姐营销不好使了。
毕竟没人希望发现,自己的老公盯着空姐的超短裙
除此之外,由于政府在1978年取消了对航空公司的管制,由公司自行决定票价。
新的竞争规则诞生了。不是比谁的空姐漂亮,而是比谁的价格实惠。于是,选美冠军一样的空姐,连同飞机上的鸡尾酒、鱼子酱、时髦制服,都作为冗余支出被取消。
80年代起,制服越来越回归到专业的美,各色小礼服被宽松的西装取代,裙子也被改成膝盖长度。既节省成本,又政治正确。
空姐的职业地位,和飞机乘客的社会地位一起沉浮
按照资深空姐的分析,从前的头等舱乘客,现在都有了自己的飞机,从前的经济舱乘客,现在都坐到了头等舱,而现在经济舱的乘客,坐飞机是为了便宜,他们根本不愿意为了好看的空姐,支付高昂的价格。
结果,空乘的“白富美”光环在短短几年中一去不复返。
随着初代空姐老去,经验丰富、勤劳友善的“空嫂”,变成了美国空乘的主力。除此之外,还有“空奶奶”、“空少”、“空叔”,高矮胖瘦也各不相同。
环球航空公司的“空嫂”,从左到右
如今,连70年代常用的英文“空姐”(stewardess)一词,都被纳入了“政治不正确”词汇表,因为它像一块洗不干净的旧海绵,吸纳了一整套关于性感女空乘的联想。
随着越来越多的男性加入空中乘务员队伍,取而代之的称呼是“乘务员”(attendant)这个中性词。
虽然飞行员在65岁强制退休,但空乘人员没有年龄限制。
美国最高龄的空姐贝蒂已经80岁
不管颜值高不高,服务必须专业,这如今已经成为了全世界航空业的共识。
当一位男乘客在社交网络抱怨,阿根廷航空的空姐怎么越来越丑,航空公司机智地回复:
“偏见不会飞翔,我们把它留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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