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在脚尖颠了两颠,终于落地。自2017年4月火荣贵从甘肃武威市委书记的任上突然被调离,关于其落马的消息就不时传出。2018年7月13日,传言成真,甘肃廉政网发布消息,省政协农业和农村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火荣贵,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甘肃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时年未满55岁、尚未到退居二线年龄的火荣贵突遭调任甘肃省政协之前,担任武威市委书记长达7年,因任内发生轰动全国的抓记者事件而为公众所熟知。自2017年4月突然被免职后,曾饱受折磨的武威基层官员就坐等火荣贵出事,在他们看来,一火再火的火书记,“迟早把自己烧了”。
一火:提拔干部与“三牛风波”
公开资料显示,火荣贵1962年10月生,汉族,甘肃景泰人,历史学硕士。事实上,据知情人透露,火荣贵的第一学历是大专,1979年,火荣贵考入张掖师范专科学校就读中文专业,毕业后分配到甘肃省农垦总公司担任秘书工作,因笔杆子不错,一步步擢升为甘肃省农垦总公司办公室副主任、《农垦志》副主编,后又调任甘肃省农委办公室副主任。
三十而立之年,火荣贵调动至甘肃省政府办公厅农林处,并用五年时间升任正处级。1997年11月,火荣贵晋升为甘肃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处处长,两年半后,成为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与此同期,其“生命中的贵人”由外省入甘担任副省级领导,并在其后主政省府长达5年。
正是这段时间,对农业和秘书工作都很顺手的火荣贵,深得领导的器重,转正为省政府办公厅主任,在该领导调离之前,又得其大力举荐获任武威市委书记,自此开始主政一方的生涯。
据多名武威官员透露,在担任市委书记之前,火荣贵从政生涯一直是担任领导秘书,日常接触的都是省城高官,学历素养都非同一般,调任武威后,接触到的基层官员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这让他认为当地官员素质低下、不堪大用,遂着手对当地官场进行大换血。
公开资料显示,2010年,武威市与清华大学签署了战略合作框架协议,三年间从清华大学定向引进选调生19名,再加上从其他学校引进的,一共达到93名。2011年12月,武威市拿出31个副县级领导岗位进行全国公选,规定在武威工作2年以上的“211”大学毕业生和在武威工作的清华大学毕业生可直接报考。正是在这一次公选中,时年22岁,大学毕业仅半年的清华毕业生焦三牛被提拔为副县级干部,由此引发广泛争议,火荣贵主政下的武威,第一次为外界所熟知。
其时,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就此事专门创作了报告文学《三牛风波》。书中写道:“没错,火荣贵是准备自己被‘拿’下的。他清楚‘有些事’只要闹到一定程度,其结果是主要责任者必定被‘开刀’。武威一旦出事、出大事、出政治事件,他是市委书记,想避开都难。”
何建明、火荣贵为《三牛风波》揭幕
破格提拔高学历年轻干部虽闹出了大风波,但却意外得到了有关部门的肯定,火荣贵的步子自此迈得更大。据武威市所属民勤县一名基层干部透露,火荣贵主政武威7年,仅安插到民勤县的年轻干部就达到30多名,这其中虽有高学历干部,但更多的是官员子弟,这些年纪轻轻就占据高位者,基本上没有基层工作经历,且其提拔都不符合《党政干部选拔任用条例》的要求。
对于火荣贵这种“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做法,当地干部很不满。他们表示,由于贫困及生态环境恶劣,武威市长期以来面临人才只出不进、干部队伍结构不合理的突出问题,对于有学历、有能力的年轻人确实应当重用,但不能这样唯学历是从,一大批大学刚毕业、在基层板凳还没坐热的年轻娃娃“坐火箭”一般被提拔到重要岗位上去,面对复杂棘手的基层工作无从下手,其实反而是不利于工作的开展。此外,当地干部也认为,大量的岗位被飞速提拔的年轻人占据,无形中堵塞了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走来干部的上升通道,使得大家都心灰意冷。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武威基层干部对火荣贵的飞速提拔年轻干部的不满与猜疑,集中于一名28岁就被提拔为正县级县委副书记的漂亮女干部。在他们看来,这位女干部虽然是清华硕士,但本科只是一个二本学院毕业,不知通过何种关系运作来甘肃,参加工作5个月升副科,8个月升副处,又当选省人大代表,不满3年就当了正县级县委副书记,即使和同时来武威的清华选调生相比,也提拔的太快了。题为《甘肃武威美女县委书记火箭式升迁》的帖子在网上至今可见,而在火荣贵突遭免职后,该女干部已从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调离。
二火:砸车事件和抓记者
一直以来坊间相传火荣贵为王三运一手提拔,其今次落马亦受王三运所牵连。事实上,火荣贵升任市委书记与王三运并无关系,但在王三运由安徽省长调任甘肃省委书记后,火荣贵是较早“投诚”者,在甘肃官场被普遍看作是王三运的人。省委书记的青眼,加上高深的省政府从政经历,“滋养”了火荣贵离开省政府到地方后,面对那些土生土长的从属轻则恶骂重则动手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匪气。
据武威政商界多名人士介绍,火荣贵上任武威市委书记不久,为树权威,选择了拿在当地号称“马爷”的甘肃日报驻武威原记者站长马顺龙开刀,开刀的方式是典型的火氏风格。
在武威驻站33年,书记市长换了一茬又一茬,身为一名记者的马顺龙却一直稳坐主席台,在火荣贵到来后也不例外。某日马顺龙到武威市委办事,如往常一般将自己的车停在市委领导专用停车位后,视察归来看到车位被占的火荣贵,抄起砖头就砸了过去。马顺龙发现车被砸,和火荣贵大吵一架。之后一段时间,武威市委市政府开大会,马顺龙都灰溜溜坐在记者席。
或是意识到斗不过市委书记,马顺龙主动服软,托人说情之余,继续不遗余力地吹捧,火荣贵看到后与其摒弃前嫌、打得火热,此后每逢检查工作、下乡,即使不带秘书也要带马顺龙,市委市府开会时,马顺龙又志得意满地坐回主席台。
但和马顺龙的乖巧相比,在火荣贵看来,《兰州晨报》驻武威记者张永生等人就显得有点太不识相了,在市委宣传部屡次约谈后,依然继续在报纸上发布武威的负面新闻。
2016年1月7日、8日,《兰州晨报》、《兰州晚报》和《西部商报》驻武威的张永生等3名记者先后失联。当年1月25日,武威市凉州区人民检察院依法决定,三家报社的三名记者涉嫌敲诈勒索罪,分别被批捕、移送起诉、继续侦查。
2月6日,甘肃省人民检察院在其新浪官方微博发布了《关于对“张永生涉嫌敲诈勒索案”核查情况的通报》。通报称,1月7日,凉州区公安局民警在对张永生涉嫌嫖娼留置盘问过程中,发现张永生系2016年1月4日武威市公安局批转的举报信中的被举报人,遂就举报信反映的敲诈勒索问题同步进行盘问。1月8日,凉州区公安局以涉嫌敲诈勒索罪对张永生立案侦查,并于1月18日提请批准逮捕。
然而,这一通报,却在舆论界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与不满。当时,上游新闻报道称:三名在这次拘捕中失联的记者,都曾深挖武威“巧克力女孩”事件,因此有许多人都怀疑记者失联与此事有关。
与此同时,张永生被公安抓捕的理由也几经多变:一会儿说张永生是在洗浴城涉嫌嫖娼被抓,一会儿说张永生是警方在办案过程中发现其违法线索被抓,一会儿又说张永生自述是当地警方在治安大清查中因违法被抓……
结果,这起事件最终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张永生获不起诉而告终,公安机关也对抓捕他的相关责任人做了停职处理,同时进行了诫勉谈话。张永生本人也在取保候审后领取赔偿金1098元。
轰动全国的抓记者事件落幕不久,2016年6月,法讯网发布一则题为《甘肃武威市委书记火荣贵的50多幅公开场合照,不愧为“表哥”》的文章,贴出了50多张图片,直指火荣贵多次在调研时佩戴极其昂贵的奢侈品名表。这起事件,让火荣贵背上了“表哥”的称呼,再次将他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然而,法讯网随即遭到武威方面的疯狂报复。据武威警界人士透露,有警员被派至法讯网服务器所在地江西吉安,删除了多个网页。武威方面还调查到网站负责人李某平儿子在北京某985高校就读,就通过关系安排班主任和教授找李某平之子谈话并进行恐吓。
三火:抓政绩与祁连生态
据甘肃籍纪实作家张弓透露,在武威,火荣贵曾提出一句响亮的口号,上句是曾引发“三牛风波”的“不拘一格用人才”,下句则是“无中生有抓项目”,在自己住的房子门口,火荣贵把这一口号作为春联挂在左右。
提出这一口号,火荣贵学的是已经落马的江苏宿迁的原市委书记仇和,在不同场合,火荣贵最爱提“仇和”和“宿迁”。火荣贵说:“当时宿迁在江苏与我们武威在甘肃地位差不多,属于最落后的地方,没啥资源优势,但仇和了不起,他不畏惧落后,更不甘心落后,大刀阔斧,思想解放,敢作敢为,最终干出了名堂,把落后的宿迁变成了苏北经济发展的先进地区。”
“仇和之路”和“宿迁发展模式”在火荣贵的心里烙着很深的印记。当年在宿迁,仇和为抓项目落地,祭出了末位淘汰的狠招,明确规定项目落地“排名后5名的机关单位,整个部门不得推荐、提拔人;连续两年排名后两位的,一把手要引咎辞职,并追究领导班子全体成员责任”。此外,更有着以招商引资为唯一考核标准的“五个一律”:市直部门招商引资未取得实质性进展的,整个部门一律不得推荐、提拔干部;无招商实绩的干部,一律不得提拔重用;助理类干部无招商实绩的,一律不得转正,而且到期转不了的还要取消“助理”资格;市直部门未能全面完成目标任务的,一律不得评为目标管理先进单位,并按未完成比例扣除当年干部职工的地方岗位补贴;试用干部未完成招商引资任务的,一律不得转正和提拔。
仇和用这些狠招,在最短的时间内改变了宿迁的面貌,也获得了个人仕途上的步步高升。这种飘红模式一直是火荣贵所梦想和追求的目标。每逢大会小会,火荣贵总提“宿迁模式”,在“不拘一格用人才”实行官场大换血的同时,“无中生有抓项目”也在轰轰烈烈的推进。
武威基层官员表示,在火荣贵的治下,项目建设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唯一中心,只要是能带来税收和GDP的大项目,不管手续是否完备、环保是否过关,都要在最短时间内上马,否则跟项目有关的官员就会遭殃。也因此,“先上车、后补票”成了常态,大量的项目在未经任何风险评估和备案审批的情况下仓促上马,大量的耕地被征用来搞工业园区,干部工作的一切围绕着项目转,正常的周末休息成了奢望。这种“5+2、白加黑”的工作节奏和“白征地、不给钱”的做法,激起了当地干部群众的强烈不满。
武威基层官员称,在好大 喜功的火荣贵治下,这些不满和抱怨他根本不会看到,熟知火荣贵性格的武威官员早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只有“敬爱的火书记万岁!您是我们武威人民的老爷”这种歌功颂德的文字,才会摆到火荣贵的案头。
官场得意而忘形,仕途顺利而孤行,陶醉于经济增长业绩的火荣贵没有注意到,风向已经变了。2017年,祁连山生态遭到严重破坏问题,甘肃省三位副省级官员和上百名干部受到中央高层的严厉问责,问责人员之多,处罚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引起国内外媒体广泛关注的祁连山生态遭到严重破坏问题,几乎就是火荣贵仕途的滑铁卢。
尽管火荣贵在多个场合反复表态高度关注并着手整治祁连山生态环保问题,但表面繁荣下的武威已经无法掩盖满目疮痍的当地政治环境和生态环境,这一切,都与政绩和GDP有关。
调离之后
2017年4月,王三运调任全国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2017年7月落马),几天后,火荣贵即被宣布免去武威市委书记职务,旋即其落马的消息就在网上广为流传,其后武威市委外宣办虽公开辟谣,但由于未见火荣贵现身公共场合,传言并未销声匿迹。
1月7日晚,微博和朋友圈等社交媒体疯传火荣贵失联2个月的消息,甘肃省政协办公厅工作人员回应媒体称,“你们近期可以多关注我们省纪委和中纪委官方网站的信息。”间接证实其落马已是迟早的事。
从2017年4月突遭免职,到2018年7月宣布落马,火荣贵离开武威已经有15个月,但在武威人的口中,仍然是经久不衰的谈资,听闻其落马的消息,一位武威基层干部在朋友圈晒出在家中放了许久的鞭炮,配文“准备下的炮,今天该放了”,在他看来,这天来的太迟了。
事实上,早在落马之前,甘肃省委巡视组已经对火荣贵在武威执政七年的业绩作了全盘否定。巡视报告中明确指出:一段时期,政绩观存在偏差,搞面子工程、形象工程和政绩工程。在经济发展方式和项目建设、招商引资、富民产业培育等全局性、关键性重大问题上,不切实际,贪大求洋、超越现实。
尤其是“执行组织纪律不严格,干部选任随意性大,选人用人的视野不宽,存在用人失当和用人不准等问题。”和“项目建设乱象较多,监督管理不到位,招投标环节违纪违规、管理混乱。有些领导干部违反财经纪律和工作纪律,巨额财政资金密集扶持企业,招商引资造成财政资金巨额损失,违规挪用保障房建设资金。”这两条,可以说是对火荣贵“不拘一格用人才,无中生有抓项目”实质的辛辣讽刺。
火荣贵虽已落马,但带给武威的伤害非一朝一夕可以平息。7月18日,一位武威籍企业家满腹心酸地向记者诉苦称,其在火荣贵主政时期为政府垫资修建了一条公路,道路2016年底已交付使用,但工程款至今未结分文,多次去交通局索要,对方均答复称,当时修建公路未办理立项、审批等任何手续,现金拨付工程款没有名目,只能等手续补办完整后,再行拨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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