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小时之内，75岁的任正非分别接受了外媒和国内媒体数小时采访。这是前所未有的。

2014年，任老板才首次接受国内媒体采访，那时的华为已经是一家通信巨擘，并在消费和企业业务领域开疆拓土。任老板在那次采访中打趣道：“都说要揭开神秘面纱，其实揭开后一看，满脸都是皱纹。”

现在，华为要继续揭开神秘的面纱，任正非在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称，面纱下皱纹更多了，因为半径越大，问题越多。而这可能与更严峻的外部形势有关。

整个2018年，华为的日子并不安生。“真是多事之秋。”一位华为员工感叹道。

在孟晚舟事件后，华为组织了多轮高管的对外沟通会——轮值董事长胡厚昆、董事长梁华的国内外媒体圆桌会，前后仅相距一个礼拜。他们回应了外部对华为网络安全的指控，以及华为在5G市场的进展。

华为正在加强与外部的对话与沟通，让自己更开放透明。甚至一向神秘的各个华为实验室，也向媒体敞开了大门。

2019年伊始，任正非签发华为新年一号文。“这个一号主要提出了一个概念——可信。”一位供应商向AI财经社分析说，“而什么才是真正建立安全可信的路径？这对于很多企业而言，还是一个新课题；而这个建立的过程，也必将是一场持久战。”

任正非打破沉默

1月17日下午，华为深圳坂田总部，任正非接受了部分国内媒体的采访。他开门见山表达了信心，称华为今天可能要碰到的问题，在十多年前就有预计，华为已经准备了十几年，不是完全仓促、没有准备地来应对这个局面。这些困难对华为会有影响，但不会出现重大问题。因为华为有信心，把产品做得比别人都好，让别人不想买都不行。

针对西方对华为在内的中国公司窃取知识产权的指控，任正非回应称，华为现在87,805项专利中，其中有11,152项核心专利是在美国授权的，已经和很多西方公司达成了专利交叉许可。“华为不能代表别的企业，但是我们自己是绝对尊重他人知识产权的。”

在这次采访中，任正非谈到了基础教育的重要性。“这个时代对一个国家来说，重心是要发展教育，而且主要是基础教育，特别是农村的基础教育。”

任正非在过去多年曾呼吁基础教育问题。去年4月16日，华为内部网络发布名为《传播材料征求意见》，并制作了一个小视频。视频片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只有长期重视基础研究，才有工业的强大，只有长期重视基础教育，才有科技和产业振兴的人才土壤。

针对有记者就中国《情报法》尤其是第七条颁布之后，对华为的国际市场造成一些障碍，任正非回应：首先，外交部做了明确澄清，中国没有任何法律强制要求任何企业安装后门。第二，中国还要强调，企业在任何国家都必须要遵守业务所在国所有适用的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和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规。

而在前天，也在深圳坂田总部，任正非接受了多家海外媒体的采访。回应最多的依然是网络安全和可信的问题。

“中国外交部已经正式澄清，中国没有法律要求任何公司必须安装强制后门。”任正非说。

任正非还以个人身份表示：“华为和我本人从未收到任何政府要求提供不当信息的请求。我认为我个人的政治信仰和我们作为一个商业实体将要采取的商业行动之间没有密切的联系。”他在采访中强调：在网络安全和隐私保护方面，我们致力于站在客户一边，绝不伤害任何国家和个人。

正如任正非，以及此前胡厚昆和梁华所说，华为30多年来从未发生过严重的安全事件，并且尚未有证据证明，华为设备有后门或与黑客有关。

但华为多年来依然受到安全威胁指控的困扰。

早在2012年，美国国会发布一份报告提出华为的设备有可能被中国政府用于监视美国人，并由此给华为贴上“安全威胁”的标签。彭博社报道称，2016年，美国政府开始担心华为等公司的设备安装了后门，从而监控美国用户。

有媒体报道，2018年1月初，华为原本打算与美国当地的运营商Verizon、AT&T合作在门店销售手机，然而计划在公布前夕因运营商遭受压力相继撤销。到了2018年4月，再生枝节，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提议禁止将提供给美国小城市和农村地区的补贴，用于购买华为和中兴的设备。

尽管如此，华为还是在海外业务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任正非和其他华为高管透露，华为已经累计拿下30份5G订单，目前位列全球5G商用合同第一，预计2019年在全球市场出售安装2.5万座5G基站。

但舆论纷杂。风雨中的华为期望打消外界有关安全威胁的忧虑，建立信任关系。

不过，建立可信路上绊脚石不仅仅是网络安全层面，国外政府和媒体称其不够透明。任正非也在15日海外媒体的采访中谈及，华为是一家完全由员工持股的公司，股东人数将近9.7万人，没有任何外部实体持有公司任何股份。“没有外部机构持有我们的股份，1%都没有。”

15日海外媒体的沟通中，任正非的讲话中再三释放出想要建立安全可信形象的信号。任正非赞扬了特朗普的减税计划，他认为这有利于美国工业的发展。与此同时，任正非表示美中贸易战会给世界造成伤害。他认为在信息社会，彼此间的相互依存非常重要，正是这种相互依存推动人类更快进步。

同时，任正非也在淡化华为在中美紧张关系中的角色。他称，华为只是中美贸易摩擦的一粒芝麻。

对话从今年一号文开始

“如果将华为目前面临的严峻挑战归结为‘外部打压’，可能有些表面。”一位业内人士对AI财经社分析，“美国制裁华为不是一天两天了，孟晚舟事件只能说明2018年以来外部环境更加恶化，但华为内部也到了一个要变革的时刻。”

2018年12月27日，任正非签发了2019年华为一号文件，一封致华为全体员工的信——《全面提升软件工程能力与实践，打造可信的高质量产品》。乍看起来，这是一份很专业的文件，为什么要用重头的“一号文件”来推出？

一位华为内部人士向AI财经社分析说，一号文件推出的导火索，是英国方面在2018年对华为提出的挑战——更为苛刻的可信合规要求。

“通俗的说，一般大家认为，安全可信是产品要能抵挡住黑客的入侵。 但实际上，英国方面提出的要求是，你上了一道菜，我需要你能从种植、采摘、运输、加工、厨师等环节要自证清白。这让华为反思自己要全面提升软件工程的基本功。”

去年12月，英国《金融时报》报道，英国安全官员要求华为解决在其设备和软件中发现的风险，为了避免被未来的英国5G电信网络拒之门外，华为已经接受这些要求。英国监督委员会在7月的报告中称，华为的工程流程存在“缺陷”，使英国电信网络面临风险。

英国高级安全官员强调，他们的担忧与华为的技术缺陷有关，而与该公司是否位于中国无关。

“英国方面与华为在安全可信上有很长时间的沟通。过去有些可能被认为是‘英国在刁难我们’，但我们有没有反过来想，英国这些年一直跟我们花时间沟通，双方是否在一个思维层面上？”一位华为员工对AI财经社分析称。

无独有偶，网络上流传着去年9月任正非在华为公共关系战略纲要汇报会上的讲话——《从人类文明的结晶中，找到解决世界问题的钥匙》。讲话中提到：我们要解决在西方遇到的问题，首先要充分认识西方的价值观，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理解他们。

在社交媒体上，这篇文章遭受到部分网友的质疑：“假的吧？”、“理解西方，不可能的”、“东方智慧太伟大，西方蛮夷装不下”。

而管理专家王育琨转发并评论说，（这）说的是不能用我们固有的思维去破解冲突...从世界文明的发展结晶中，寻找破解当地文明的钥匙，不能用既定的价值观来思考事物。一位行业人士也分析称：“任正非这次讲话，是让大家放弃过去的对抗思维。”更早些时候，战略管理专家孙黎对AI财经社介绍说：“华为把合规部门的总部设在了英国，雇佣英国人来做。”

由此看来，如何做到安全可信？也许要先从对话和修炼内功开始，而这需要这家企业从思维维度、运作维度进行全方位的变革。华为2019年的一号文件大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晴天修屋顶

在2018年初外患更为严峻之前，华为内部正在推进另一项变革。一些员工认为，这也是一场必须的改革。

2018年3月，华为发布《华为公司人力资源管理刚要2.0总纲（公开讨论稿）》。任正非在内部讲话中特别提到，对人力资源管理纲要2.0的思考，主要从过去的不信任管理体系，向信任体系转变。在内、外合规的情况下多产粮食，减少不必要的汇报、报表，这样管理层级会缩小，让作战的力量多用在产粮食上。

华为心声社区公布了讨论稿的PPT，其中从第20页到第25页罗列了华为当前在人力资源管理上存在的几个主要问题，包括核心价值观的传承，部分干部缺乏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HR队伍自身建设滞后业务等。

在其心声社区中，这个PPT讨论稿的下方，遭到员工吐槽最多的是“臃肿的腰部”——领导太多，胶片（PPT）绵绵无绝期。

而这份人力资源2.0讨论稿的PPT长达87页，有华为员工在心声社区上吐槽：“建议从砍这个胶片开始。”

胶片文化是许多大公司的通病，华为也没能逃过魔咒。2017年，有员工在心声社区上讨论，称自己电脑里存了6000多套胶片，还有人称华为其实是“华为胶片公司”。而华为2019年2号文件也是关于摈弃“胶片文化”的。

有华为员工对说，她当时作为专家被招进华为，其上司是个老华为，工龄有20多年，他们之间的交流必须用PPT。她感觉，如果不把内容写在PPT上，这位领导已经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无法沟通了。

有华为员工分析，胶片文化的根源，在于公司“组织层级不断增多，出现了机构臃肿、十羊九牧，主管离业务太远，两脚不沾泥的状况。”而华为人力资源管理纲要2.0，目的是把力量和精力重新聚焦在战场和冲锋上。不过，也有华为员工在心声社区上吐槽，相关的变革，特别是胶片文化的变革，在2012年就已经提出，期间改变缓慢。

为此，去年任正非亲自批准提拔了一线实干型人才，涉及软件、智能制造、采购和供应链等体系。“今年（2018年）持续进行破格提拔，在15、16级破格提拔3000人，17、18、19级2000人，其他层级1000人。就是要拉开人才的差距，让火车头加满油，与‘全营一杆枪’的目标实现一致，目的是‘打下飞机’。”

“老板是在晴天修屋顶吧。企业只能在增长态势下练内功、补课，一旦业务下滑和停滞，再搞就晚了。”一位华为员工对AI财经社说。

而这家企业面对的部分外部挑战，或许可能由它的内部变革来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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