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忠:一个志愿者的疫情记忆

武汉解封了,护士长孙忠也在隔离 14 天后回到了妇产医院。

他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生死,也说如果有需要,他还愿意重新去参与一个城市恢复呼吸。

孙忠还清楚的记得从湖北返回广州家里的那一刻:开门的瞬间,儿子扑了上来,女儿怎么叫都一直怯生生地坐在地上玩玩具,没有上前。

援鄂护士:孙忠

前一天,女儿还在视频里说 爸爸,我好想你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那可能没洗干净的病菌,还是自己突然从视频里跳了出来,吓到了孩子。但他知道,活着,就是幸福。

回家后,碧桂园安和泰援鄂志愿者孙忠讲述了他从悲中走过的城市记忆。

呼吸微弱的城市

2 月 9 日,孙忠坐上了货车去往湖北黄冈蕲春县参与疫情救援,那是医圣李时珍的故乡,同行的还有同事叶海萍、赖小坚。那一天,湖北省累计确诊新冠肺炎 9074 例,死亡 294 例,确诊和死亡人数都在增加。

原本医院已经安排好的一个司机,在出发前一天临时毁约,因为家人不放心,亲人们也劝孙忠别去。孙忠还是和同事们坐着货车出发了,临行前,孙忠的父亲在家里给他剃了个光头,三名勇士在货车前留下了互相鼓劲的合影,口罩下,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三名医护人员出发前合影

12 个小时的旅途,大家在副驾驶、货箱里轮流换着坐,话很少,没有人刷手机,没有人听歌,除了闭目养神,就是盯着窗外,货车里更多的是越来越重的沉寂。那时所有人都知道,英雄不仅意味着高贵的品质,也意味着卓绝的牺牲。孙忠放不下父母、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晚上 10 点,货车开进蕲春。道路两旁的商铺、超市、餐馆、卡拉 OK 均是大门紧锁,路面没有行人,偶尔可见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过,响着刺耳警笛划破城市的寂静。孙忠隔着口罩能闻到,凌冽的春风里有被浓浓消毒水包裹的桂花香味。

二十分钟后,孙忠和同事被安排住进了李时珍中医院的招待所,这个新院区没有收治任何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是当下蕲春县里 最安全的地方 。在住处,他拨通父亲的电话,报了几句平安,通话时长不到 1 分钟。他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根据《SARS 医护人员防护指南》,清洗了鼻腔、耳道、耳背、口腔,前后 30 分钟。

那晚,带着一丝未知的恐惧感,孙忠没有睡好。

接下来的两天,孙忠和同事在等待和穿脱防护服的练习里度过。在武汉工作的前同事给他们发来了《防护服穿脱注意事项》,据说是前线医务人员留下的资料和经验。

2 月 11 日下午,蕲春县人民医院的护理部的吴主任在微信上给他们三人做了分工:孙忠因为有 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的工作经验,被安排在新冠重症监护区(新冠 10 区),另外两个同事被安排在门诊预检分诊处。

重症监护区的日子

2 月 12 日早上 7 点,孙忠和同事们一同前往蕲春县人民医院报到。

孙忠在小桂护士的带领下,第一次见到了新冠 10 区。这是由骨外科病房改建而来的临时 战壕 ,一层楼左右两边都是病床,中间的走廊简单地做了一个类似玻璃橱窗的阻隔,配药间的柜子里放着一个时钟,十几年的楼龄让这些设施显得有些老旧,并不像电视上看到的隔离病区那么宽敞明亮。

当天下午,孙忠开始了自己的第一项工作:配药。

氢氧混合吸入气,通过鼻导管给氧;洛匹那韦、磷酸氯喹、阿比多尔,抗病毒治疗;镇静剂、止痛药、肌松药 ,进行有创辅助呼吸时使用

这些药物的作用和使用剂量孙忠都要熟记在心,他通过自己手中的药去参与生死。止痛药和镇静剂上了,有可能病人病情加重了,呼吸机撤了;有可能是病人可以自主呼吸了,也可能是病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第一天下午,孙忠在配药房重复抽、推两个动作上千次之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忙碌让他没时间紧张。

孙忠(左二)

回到住处后,孙忠打开了电视。

原本只是想把自己从紧张的工作中抽离出来,没想电视里播着由于检测方法有变,湖北省单日新增确诊病例为 14840 例,达到整个疫情单日新增确诊病例的顶峰。这意味着在 2 月中下旬,会有越来越多的重症患者急需住进 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也有越来越多的死亡人数。孙忠知道,自己面临的挑战会越来越严峻。

那天,孙忠的鼻子被 N95 的口罩铁片夹着红肿了。

孙忠

第二天,孙忠闻到了临近死亡的味道。

先配给 10 号床镇静剂和止痛药! 新冠 10 区的 ICU 主任何俊对着配药房大喊。穿着防护服,他们说话需要更大声。孙忠配完药,ICU 护士长程慧立刻拿走对患者进行救治。

护士长程慧依次将镇静药、止痛药、肌松药注入 10 号床病人体内,先用面罩紧闭辅助呼吸,待病人自主呼吸完全停止,医生在可视喉镜的引导下迅速进行气管插管,连接有创呼吸机通气。20 秒钟后,10 号床病人的血氧饱和度就上升到正常水平。

成功了! 身穿厚重的隔离服,隔着已渐渐模糊的护目镜,医护人员们打起胜利的 V 手势,孙忠在门外也松了一口气,血氧饱和度是指血液中血氧的浓度,它是呼吸循环的重要生理参数。如果血氧饱和度低,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病人会很快因为呼吸衰竭而亡。

辛苦了,护士长程慧对他说,孙忠也说了一句, 辛苦了,加油 。

10 号床病人五十来岁,他爱人、他儿子,还有他的母亲全都被确诊为新冠肺炎。而他母亲因为年龄比较大,又有基础性疾病,在他住进 ICU 的前两天已经去世。失去亲人的痛还久久无法平息,他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去世的人。

在蕲春县人民医院收治的 260 多名确诊患者中,重症患者占比 10% 到 15%。为了减少交叉感染,患者基本上不会转病区,也就意味着,在 ICU 里住着的病人,只有两个结局:康复,或死亡。

那天,在武汉的新冠肺炎重症患者、47 岁的肖闲友不幸离世,留下了遗书我的遗体捐国家,我老婆呢?

苦痛中的自愈

孙忠的鼻子肿得越来越厉害了。

穿着防护服不透气,在蕲春 3、4 度的温度里都能闷出一身汗,被压肿的鼻子上汗腺没办法往外排东西,长了四五个脓点。 完了完了 ,孙忠被手套闷得发白的手想去挤脓点,却更是不敢动。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清创和消毒后,痛得他龇牙咧嘴。

2 号床病人去世了 ,微信群里弹出一条消息。这是孙忠在蕲春工作期间,唯一一个去世的病患。孙忠叹了口气,平日里他接触的都是新生儿,几乎每天都在欢迎新生命来到世上,而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人留在世上。

孙忠想给远在广州的妻子打一个视频电话,却怕她看到自己的鼻子会担心,转而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听到电话那边儿子女儿喊着 爸爸、爸爸 ,他得到了一丝安抚。

孙忠始终关注着 10 号床患者。一天,他发现自己的配药单上给 10 号床的止痛药没有了,孙忠笑了,他知道,患者的呼吸机撤掉了,至少是可以自主呼吸了。一直到 2 月 28 号,10 号床病人出院,院区病人也基本清空。

在 10 号床病人出院之前,5 个 全副武装 的医务人员围着 10 号病床,一起拍了视频当作纪念,背景音乐唱着: 一群人,一条路,坚持一直走下去;在一起,不容易,相守更加了不起 ,病人甚至也学会了 网红 的动作。歌声像是胜利的号角,也更像是安抚的药剂。

我们病区 3 月 1 号就可以撤并了 ,护士长程慧说。她的黑眼圈没有被口罩遮住。程慧护士长原本是骨科的护士,这次疫情下,她在医院奋战了近 60 天。她的爱人是社区的支部书记,在疫情之下也是天天在外奔波,基本上他们两个人都不着家,孩子就只能 扔 给爸妈。

3 月 1 号,在清空了病区的病人之后,所有的医务人员对病区进行了最后一轮消杀,准备将它 归还 骨科。大家合影留念时,露出的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笑意。孙忠的鼻子已经不疼了,而程慧护士长又转身投入了新一轮的工作,没有过多停留,约好了,以后我们要好好一起吃顿饭,她说。

前所未有的幸福

结束工作之后,孙忠按照医院安排,进行隔离休整。

休息的前两天,孙忠基本上都在昏睡。高度紧张的工作使他一直觉得睡不够,偶尔打开工作群, 战友 们都在互相发一些公共的通知,只有当地的医护人员一直没有发言。孙忠想起他们用透明胶贴着的防护服,犹生敬佩合格的防护服上面拼接的地方有蓝色的封条的,才得以确保防护服的密闭性,可孙忠刚到时,看到的他们都穿着没有密封条的防护服,更有甚者,防护服上露着针眼,当地的医护人员就拿透明胶直接贴上去,冲向一线。

在蕲春县工作最后一天的合影

孙忠一直觉得,当地的医务人员才是最辛苦的人。苦了,也是孙忠和同事之间最常说的话, 其实这三个字,医护人员之间相互说,它的意义会不一样。对,你只有经历过,你才能理解这其中的一些苦楚。但至少经过我们的努力,大部分的患者都有一个很好的结局,都能康复出院,我相信大家都是是幸福的。

在隔离期间,对家人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孙忠每天都会给家里人打视频电话,看着女儿喊 爸爸 ,是他无聊时光里最好的慰藉。3 月 15 日,尚在蕲春县隔离的孙忠发了一条朋友圈: 近了,反而睡不着 配图是妻子、大儿子、小女儿的照片。3 月 18 号早上 9 点,在做了一次胸部 CT,两次核酸检测都呈阴性之后,孙忠告别了这座小县城。

孙忠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是街上空无一人的死寂,到要走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医院附近的街道两旁有商贩在卖菜苗,超市里也有了人,烟火气又回来了。

他把所有带来黄冈的东西都丢掉了,转身去迈向属于他的幸福。

孙忠说,那天晚上,洗完澡出来,女儿迎了上来,在他怀里 爸爸、爸爸 叫个不停,连着喊了 5 遍。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加国头条 属于信息发布平台,加国头条 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分享新闻到
微信朋友圈
扫描后点
右上角分享

0 Comments

Leave a Comment

Ad

Related Pos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