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有贝聿铭大师,还有那些“漂”在纽约的建筑师们

昨天,在纽约市离世了一位大师。美籍华裔的建筑师贝聿铭,享年102岁。从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到苏州博物馆,大师留下了许多传世之作。

这一则“喜丧”的新闻也迅速登上了纽约时报、以及大家的朋友圈。

我虽然没有机会读过建筑系,却非常喜欢跟建筑师打交道,也有不少建筑师朋友。

感觉他们是很特别的一类人。

在纽约街头,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是建筑师(就像律师其实也很有职业特色、好辨认):

他们喜欢穿衬衫和西装外套,但是搭配棉布等比较不“娇气”质料的裤子,而非与西装配套的那条西裤——方便蹲下跟工人讨论事情、爬上爬下嘛;

鞋面上折痕很多、很深、里头有灰——要工地和办公楼两头跑、走路多,去的地方灰尘大;

公文包爱用有肩带的、窄窄扁扁的那种(好背着爬手脚架啊!);

一身的颜色和总体搭配看上去比做金融、咨询和法律的要时尚、活泼、敢用亮色,比做IT、软件的要讲究——即便穿格子衬衫也要口袋里翻个手帕、领口别个花朵什么的,但又没有单纯搞艺术的同学们穿得那么“蹿”那么“闪”。

好的建筑师可是全才!既要懂设计、艺术理念,又要懂工程(结构、冷暖、机电),还要有能统筹驾驭管理项目及团队的能力,可以说是能文能武的一类人。(我在“远古”时代短暂的上过约会网站,记得当时最开心碰到建筑师男生啦——聪明、有趣、又好品味。【捂脸】)

而建筑师这行业可是很不容易干的。

能熬下来的,都是真爱......

首先,建筑系在美国的大学里就是出了名的难读。

别的专业都在开趴体疯玩的时候,建筑系的哥儿们姐儿们还在工作室里熬夜搭模型;拿麻省理工来说,建筑系的退学率就很高。

如果大学本科就是建筑系的,那么研究院只需要读两年,不然,被录取了之后也得读上三年才能拿到文凭。

总算毕了业,好的建筑师事务所也很难进。竞争十分激烈,得过五关斩六将。

进去了之后呢,还有漫长的实习期,最少三年。五年、八年还在“实习”的同学们大把大把。

最后实习结束,要通过涵盖九门课程的全国考试才能拿到注册建筑师执照。直到有了执照,方才可能有项目签字权。

这一系列折腾,使得建筑专业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时候吧)比起选择了其他专业,比如金融、法律、或咨询业的同龄人要更“难熬”——工资不够多、活却不少。

大概也就只有医生行业的起步期能够比肩了。

但是当医生的后续回报普遍而言比建筑师要丰厚——美国医生的平均年收入是十八万,建筑师则只有七万。

所以才说,能一直干下来的,都是真心热爱这一行。

就像我的朋友辛迪.蔡。

她是个很酷的女孩子。短短的头发,走路一阵风一样快。

我当时选好了小馆的店址,但需要变更内部结构时,非得要经过纽约市房屋局的批准不可。在纽约吧,不管多小的室内结构改动(比如把三尺宽的抽油烟系统改为四尺宽,或洗手间多加一个龙头)都算是“工程”,都得要上报房屋局拿到工程批准(就是“开工纸”)才能开工,然后完工后需要建筑师检验、各方面达到标准、签了字,才能算是“完工”,得以开张。

就有人介绍了这位年轻的华人建筑师蔡小姐给我。说她做事又好又快又平价。

我们约在“工地”见第一面时我就很喜欢她——大概干建筑的女孩子跟法律界的女子有点共通之处:都是比较干练、说话简洁到位不兜圈子,多多少少有些“硬朗”——职业需要逻辑性和理性思维嘛,就没有那么的“女性化”吧。

记得我俩一样一样的短发,都是可以走路生风的平底鞋子,谈了不到十分钟我就决定这一单交给她做了。

那时候,辛迪才二十八岁。并没有拿到建筑师资格、也就说,自身没有签字权。

——那我的“工程”项目怎么能立的了项、完的了工呢?

是这样的,前面也跟大家说过,年轻建筑师实习期间很可怜、工资超低,比工地上的工头赚钱少多了;而纽约又寸土寸金的,住房、生活都很贵,所以呢,至少华人建筑行业里就衍生出这样一种操作:

挂名。

辛迪当时是在曼哈顿一家中等规模的建筑师事务所上班,但是同时接外快——就是替我这样的小生意做一些根本无关痛痒的小项目,然后工程项目上的签字呢,由一家挂名的法拉盛华人事务所(也就是有注册建筑师资格和签字权的专业人士)来签。但是该团队完全不会插手实际项目。

也就是说,辛迪出工出力,赚了钱分给挂名签字方一些。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这样一来,项目费用比起去大建筑师事务所要便宜,年轻的建筑实习生也能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而且我需要的小改动也并没有什么难度,纯粹因为房屋局的规定才只好走个过场。

再说了,那位自己有建筑师资格和签字权的前辈能够信得过辛迪,说明她水平也够了。

果然,辛迪很快就拿出了设计草图,递进了房屋局,很快立了项、拿到了开工纸。

结果我这边微不足道的小工程竟然磕磕绊绊,遇到了许多包工头方面的种种麻烦。

本来一两个星期的事拖了整整三个月。

后来终于一一解决了,完工时,辛迪也仔细检查了工程质量,然后叫挂名的那家建筑师事务所签了字,上报市里。总算可以开业了!

辛迪还抽出空来带朋友到我餐厅捧场。

聊起来,她非常理解我的一件小项目能拖延三、四个月这种情况:

“我们做建筑师的,天天跟施工队打交道。有些包工头真的是......根本就是黑社会一样。不,黑社会还讲点道理讲些义气呢,他们有时就是完全欺负人。”

“今年有一次,我们所接了法拉盛那边一个不小的商务楼项目,用的材料跟我们申请文件上讲好的完全不一样。质量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我就不肯放水给他们通过呀!建材质量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这个字是我们事务所是绝对不能签的。结果那个包工头还威胁我!一天到晚打电话骚扰,有一次还说什么再不过关就找人强奸我!”

“还有这种烂人?!马上报警啊!”我真是恨不得立刻替她报警。

“我没理他们,到最后还是他们让步了、换了稍好些的材料。但其实还是货不对版,不过至少没有坍塌的危险了。而投资方急着开业,也就没追究下去,叫我们差不多签了字算了。所以,这一行里,水又浑又深啊。”

“那你还愿意继续干?”

“我总想着,先拿到自己的建筑师执照吧。有了签字权,也许就可以挑选相对好一点、有趣一点的项目来做。好的建筑项目,还是很有意思的。我大概,就死磕这个行业了!”

当晚辛迪没呆多久就要告辞,因为她还得要坐二十多站的地铁回布鲁克林——她住在离中城事务所单程一个多小时以外的地方。

——便宜嘛。

这个替曼哈顿林林总总的大楼画图、设计、监督施工的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在这个城市里的小窝,只是从一个郊区二房东“漂”到另一个郊区二房东家。

好在,她很快就要参加建筑师资格考试了。希望辛迪一举通过,实现她成为一名有签字权的建筑师的梦想。

而另一位也曾经“漂”在纽约的建筑师,马特,则做了跟辛迪截然不同的选择。

这位建筑师是大名鼎鼎的麻省理工建筑系出来的。我和老公在校友聚会上认识的这个人。

他家就像贝聿铭大师的两位公子那样,是建筑世家。

一毕业就在父亲位于曼哈顿上西区的建筑师事务所实习。

按说,应该是顺风顺水,要客户资源有客户资源,要考试条件有考试条件了吧?

但、是!他竟然拿到注册建筑师证书没多久,就转行了!

那还是十年前美国次贷危机的时候,这家伙一看房地产价格蹭蹭下跌,就跟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辞了职、成立了一个小房地产公司,专门盯着购买纽约的拍卖物业。

什么是拍卖物业?

就是房主把产业抵押给银行后、还不起贷款了,银行手里拿着房子,也需要变现呀。就走司法程序拍卖。

这个价钱,有时候可以比市价低不少。自住用途的买家一般不爱买拍卖房屋。因为买下来之后还是有风险的——一定时段之内如果原房主又有能力购回房子了,是要以原房主优先的。

纯粹当投资的话,倒是无所谓。

他们这个公司抓的时机很好。一举拿到了曼哈顿好几块房地产,翻修的翻修、改建的改建,再转手卖出去,赚了个钵满盆溢。



其中一个马特一直保留到现在的,就是东村9街上那家很私密的摩托车停车场。


因为他也热爱骑机车。自己的爱车也都停在里头。

一说起那停车场竟是这位离开建筑行业的校友所有的,我老公顿时眉开眼笑——那个停车场他可没少用,而且很喜欢。

那是一个俱乐部式的停车场,没有“雇员”管理。价格中等,并不算太贵,但是申请却很费力,还要面试。

拿到“会员”资格的每位车手有一套钥匙。

自行开门、自行按号码停放,全凭信任。每个小停车区域还配备有柜子、衣架等等很“便民”的设施。

我们以前常常骑机车到东村,停在那里,存放了头盔、大背囊什么的——完全不用担心别的车手会来碰你的私人物品;下来到处走走吃吃夜市,然后再骑回家。有时碰到别的车手就聊两句。像个摩托车爱好者的据点一样。

“这停车场你不会卖出去吧?”我们玩笑着问马特。毕竟那么热闹的地段,如果改建成小栋高楼,或许更赚钱。

“不卖不卖。我也不靠它退休,就是有个大家放心停摩托、交流经验的地方,不会卖掉的。”

“那你放弃了建筑专业,有没有觉得可惜过?”

“怎么说呢,现在做的这个房地产,其实和建筑还是息息相关的。比如改建的可能性啊,施工预算啊等等的。建筑队看我有个建筑师资格,还是会没那么敢瞎糊弄我们。不过当年呀,我入行也就是因为没想好干什么更合适,所以我爸一建议,我就去读了建筑系。之后呢,很快就觉得比起设计大楼来,我还是更喜欢商业投资的部分。所以,也说不上可惜吧。”

“投资了这么多地方,你现在住在哪儿呢?”

“我其实没有固定的家。就骑着摩托全美国四处走啊。住酒店的天数比住在‘家’里的要多多了。这次回东岸来也是因为有个项目要看,跟有这个校友聚会。”

骑着摩托,穿州过府的流浪,听起来真是让我俩向往的生活!

当即我和老公就对视了一眼:有一天,等孩子长大、我们可以退休的时候,也要这样,骑行着,像飞鸟一样自由“流浪”在路上,走遍北美大陆的边边角角。

“那你父亲可会有点点失望,没能子承父业?”

“哈哈,多少有点吧。好在他的事务所里有很多有才华的年轻建筑师,也不差我一个。不过还是多几个孩子好——贝氏事务所,不就是贝家四个孩子中的两位公子承袭了父业?百分五十的比例嘛。要是我再有一个兄弟姐妹,说不定就‘承父业’了呢。说到底,我父亲还是更支持我追求我自己的梦想。”

我不禁点点头,是呀,父母能给予孩子最好的礼物,不外乎“支持她/他的梦想”了。

贝老百年之际,我写下这些唠叨,是为纪念,更为祝福新一代的建筑师们——这些完美平衡了艺术和工程、浪漫和现实的专业人员,但愿他们能更加受到重视和保护,能在这个大都会里“漂”的稍微没那么辛苦,一步步的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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