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起点要追述到2015年的夏天，一天刘丽文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诚恳地跟我说想让我以后将临床工作和研究重点聚焦到乳腺超声，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在懵懵懂懂之中，我同意了，但是真正开始专注于此要到了2016年，此后我坚定了方向，并且越做越喜欢。后来有一次刘主任告诉我她帮我选择这个方向的另一深层原因，我听后为之感动，并十分感激主任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也深感肩上承担的重任。

 2016年起，我开始学习大量的乳腺影像文献，Wendie A. Berg的名字进入了我的视野，那个时候她已经因为主持ACRIN 6666研究而名声大振，发表了包括两篇JAMA在内的多篇高质量论文，其中2012年发表在JAMA的论文更是一举令她荣获AuntMinnie网站评选的年度最具影响力影像研究者和最具影响力影像论文。她也是2013版ACR BI-RADS乳腺X线摄影和超声两部分内容的编委之一。乳腺癌筛查多中心前瞻性研究，意味着历时至少三年、数十个中心、上千名女性和近万次检查，在读她的文章的时候，我惊叹于她逻辑的严谨性和对庞大数据的分析处理能力。

Berg et al, JAMA. 2012;307(13):1394-1404

而另一项乳腺剪切波超声弹性成像前瞻性多中心研究BE1，精细地对BI-RADS 3类和4A类病灶进行了硬度分层，经过巧妙地升降级后，成功地在不降低敏感度的情况下提高了乳腺结节良恶性超声鉴别诊断的特异度。从此也开辟了大量乳腺结节BI-RADS超声升降级研究的先河。

Berg et al, Radiology. 2012;262(2):435-449

2017年我们要主办一次乳腺超声影像学术会议，需要邀请一位来自国外的讲者做报告，当别人问我想邀请谁时，我说我想邀请Dr. Berg。于是作为一个无名小卒的我鼓起勇气给她写信告知我的想法，她很快回信，告诉我她的行程需要一年前就确定，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出国的行程，但是可以给我们做一个远程讲座；如果我们必须有一个人来现场讲的话，她也可以推荐她的好朋友，2013版BI-RDAS超声主席Dr. Mendelson来给我们做讲座。但是执拗的我还是坚定的表示还是想请她来讲，即使是远程，我们也愿意。要知道做这样的决定，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很多人质疑了远程授课的流畅性、听众的接受度和互动性。为了确保远程授课的效果，我再三要求提供远程授课服务的工作人员确保所有环节万无一失，并在正式授课前做了三次rehearsal，每一次Dr. Berg都准时上线，积极配合，从这些小细节，就能看出她对工作的严谨性。会议当天远程授课非常顺利，会议结束后很多人表示这种远程授课的形式值得尝试。

2017年5月26日 Dr. Berg 在第二届西京乳腺影像论坛做远程讲座

在会议的筹备期间，我们翻译了她的幻灯，她的幻灯信息量很大，几乎每张幻灯都综合了一篇至数篇文献，要想翻译准确，就必须读原文献，在这个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那次会议以后，我也会经常给Dr. Berg写信，请教各种关于乳腺影像筛查与诊断的问题，她几乎每次都是秒回，耐心详细地解答我的问题。

2018年，我投稿的摘要获得了RSNA大会发言，但因为种种原因，签证迟迟没有拿到，等到北京电话通知我取签证的那天恰巧是我大会发言的时间，就这样我再次遗憾的与RSNA错过。为了不浪费好不容易获批的签证，我给Dr. Berg写信，询问能否到她那里学习2个月，她很快回复说欢迎，并热情地告诉我都可以学到什么。经过反复协调，我的学习时间确定为2019年3月1日至4月30日。

去美国之前，我已经看过她的视频，得知她母亲就是乳腺癌患者，并且因为是Dense Breast，被乳腺X线摄影漏诊，因此她致力于Dense Breast的研究，并且创立了DenseBreast-info.org宣传Dense Breast的相关知识。她自己也曾经被诊断乳腺癌，经过手术和放疗，现在已经治愈。她也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文章：“在那几个月里，我忙碌于工作和自己疾病的诊治之中，生活几乎乳腺癌填满。幸运的是那只是一个0.9cm的ER+IDC。在经历了肿瘤切除、扩切和四周的放疗。现在我加强锻炼，并且越来越意识到我应该试图让生命的每一个时刻都变得重要。这样的经历使我后来在工作中与患者的谈话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当我们讨论超声引导下穿刺活检时，我可以从患者的角度去分享——这个过程比补牙更容易！相当一部分正在经历痛苦的患者看到我现在正常工作，会说这让她们更容易想象自己将来在‘山的那一边’，通过治疗后回复正常生活。（摘自https://www.auntminnie.com/index.aspx?sec=sup&sub=wom&pag=dis&ItemID=110756）”这篇文章让我几乎是含泪读完，更加对她心生敬重。

在中国朋友的帮助下我顺利在匹兹堡租到公寓，3月1日我离开了我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开始了在UPMC，Magee-Women’s Hospital，Radiology Department，Breast Imaging Division为期两个月的访学生活。在这里我的生活忙碌而充实，白天在医院学习，晚上要完成我在国内的工作，周末也只舍得用半天在Pittsburgh市内转转。Dr. Berg跟我说很抱歉，把我的学习日程安排得太满了，没能让我在美国旅行，我回复说我更喜欢在医院旅行。

Magee的Breast Imaging Division实力强劲，除了Dr. Berg ，主任Dr. Zuley是美国乳腺影像学会现任副主席，一位非常美丽、优雅的女士，也是非常好的带教老师，此外，她们还拥有专门的影像科研团队，国内同行熟识的吴山东教授就是来自于这个团队。国内与这里相比，除了各种硬件配套设备、耗材的差距外，我觉得更大的差距是这里拥有强大的PACS和HIS系统、质控和服务系统、Resident和Fellow的培训系统，以及Evidence-based的临床思维。这里有太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在此仅简单地举一个例子，他们有一个breast imaging interpretations and outcomes automated continuous feedback system，该系统能够将每个医生召回或推荐穿刺的病例的最终穿刺病理结果自动、连续的返回给医生，以帮助医生提高自己的筛查和诊断水平。这个真是太实用了！想象一下我在国内，都是自己随身装一个小的笔记本，用以记录自己需要随访的病例，过一段时间需要自己在PACS系统查找，很多时候由于病理科没有上传结果或错误上传，会出现查不到或乱码的情况，更多的时候会因为太忙碌而忘记了。在这样一个信息化的社会，我们很多医生依然用着最原始的方式在学习和工作！

UPMC医院的环境非常好，我形容他们的医院是建立在5 Star Hotel中的医院，而我们的医院如同是建立在火车站中的医院。在这样的医院就医，患者的体验会非常好，就医过程会让医生和患者双方都更加有尊严。比如在立体定向活检过程中，为了避免患者出现vasovagal reaction，医务人员会跟患者聊各种患者感兴趣的话题，以分散患者的注意力，整个过程轻松而友好。

关于在UPMC的学习体会，内容太多，以后有机会再详细介绍给大家，让我们还是回到故事的主人公，Dr. Berg。

在2017年的时候我就看过Dr. Berg的简历，这是一份长达39页的简历，详细记录了她培训、工作经历，发表和出版的每一篇论文、著作、评论，获得的每一项科研资助、具体金额和贡献比例，以及荣获的每一个奖项等内容。当时我就跟组里的年轻医生说，希望今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在我们的简历中续写点儿东西，等我们到了Dr. Berg这个年纪，也有说不完的故事。从这份简历中我了解到了她的学霸身份，本科就读于Stanford University, 医学学位、博士学位、Resident和Fellow培训均在Johns Hopkins获得。

到了美国后，我对Dr. Berg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她的丈夫是她在Stanford的大学同学，他们的三个孩子中也有两个毕业于Stanford，而她的丈夫更是美国著名的生物物理学教授，33岁就已经当上Johns Hopkins的正教授和系主任，Science杂志现任主编。我问过她那个老生常谈、也很俗气的问题：您和您先生都那么忙，为什么孩子还这么优秀，您是怎么平衡的？她回答说她的母亲曾经帮助他们照看孩子很多年，给了他们极大的支持，同时她的丈夫也非常支持她的工作，在科研上给了她很多指导。的确，在2011年，Dr. Berg选择到UPMC工作，她的丈夫为了支持她，辞去了美国国家综合医学科学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General Medical Sciences, NIGMS）所长的职位，一起从巴尔的摩搬到匹兹堡。而在最近的报道中，我也看到她的丈夫再一次为了平衡工作和家庭，计划于今年6月30日卸任Science主编职位，全职回到匹兹堡大学工作。我对Dr. Berg说: “You are so lucky to have a such good husband!” 每次提到她的丈夫，她的脸上总会露出幸福、自信的小女人笑容。

应该说她是我工作以后，见到过的最聪明、专注和勤奋的人。在科里，她总是那个最后一个下班的人，经常工作到晚上7-8点，她跟我说，如果你想教别人，你自己必须都熟练掌握。面对患者，她的交谈从容而自信，许多患者慕名而来。她的乳腺超声操作十分娴熟和精准，要知道美国的乳腺癌筛查和诊断主要依赖乳腺X线摄影，乳腺超声由技师操作，影像医生只是在工作站上阅读图像，只有在一些必要的诊断病例中，医生才会亲自操作target ultrasound。来到这里，我始终认为很多美国乳腺影像医生对breast ultrasound并没有很好的理解。在这样的体制下，影像医生要想做好乳腺超声一定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大的努力！确实是这样，现在美国的学术会议，乳腺超声培训课程，一定是由Dr. Berg来讲；其他人做乳腺癌筛查和诊断报告，也一定会引用Dr. Berg的文章！

她对每个病例都很细致，也特别善于归纳总结。UPMC的PACS系统有一个My Saved Cases功能，医生可以将自己感兴趣的病例存到这个选项中，方便以后的教学和科研。Dr. Berg的Saved Cases选项里存储了上千例精彩的病例，她对病例进行了不同的分类，如：breast anatomy文件夹中存储的是一些清晰显示乳腺解剖结构的典型图像，book worthy文件夹中存储的是值得收录入书籍中的病例，MRI helpful文件夹中存储的是MRI协助诊断和评估的病例，像这样不同分类的文件夹有上百个，每个病例她都做了简单的点评，并经常出现nice，cute，pretty这样的描述性词汇，每当我看到这样的点评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当初她阅读到这样的病例时，欣喜和享受的表情。因此很多时候，在他们科室工作太忙，大家顾不来带我的时候，我更愿意选择学习和研究她存储的病例。

I: “Your saved cases like treasures to me!” 

Dr. Berg: “I’m a collector!”

I: “Through them, I realize why you are so excellent!”

一个人坐在工作站前，研究她的病例，就如同在知识的海洋中自由遨游。但是不要以为那个坐在你另一边专心工作的Dr. Berg对你的一举一动一无所知，你在看什么病例，你偷懒开了小差、打了瞌睡，她一清二楚！所以，永远不要再聪明人面前耍小聪明！

除了临床工作外，她还有大量的科研工作。她一直强调科研的重要性，她说如果不做科研，怎么能知道你做得是否正确？她主持的另一项大型多中心前瞻性研究DBTUST已经接近尾声，这是一项计划对6200名致密性腺体女性进行为期三年，每年一次的DBT和超声（技师操作）联合筛查研究。这种研究意味着大量的数据记录和分析、对技师和医生的培训和质控、对个筛查中心的管理，工作量非常大。

I: “You have several prospective multicenter studies, which are very difficult. How do you handle each of them?”

Dr. Berg: “It’s like you have 100 babies!”

在美国学习期间，正值我的一篇重要文章第二次修回，又增加的两个reviewers，其中一个非常苛刻。

Dr. Berg: “How is your revision?”

我摇摇头，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Dr. Berg: “Painful, isn’t it?”

I: “Yes! The reviewer 4 has 22 comments!”

Dr. Berg: “When I published my paper in JAMA, I had 9 reviewers!”

Dr. Berg: “When you submit your manuscript, you thought your work was finished. No, it was just the beginning!”

I: “Yes. During the first revision, we spent 4 months to finish it, and many days we worked until midnight!”

Dr. Berg: “Then your kids would say: ‘Where is my mom?!’”

在如此忙碌的情况下，她依然帮我修改了response letter，其中几个关键问题的解答和建议对我的帮助极大！我跟她说，这次在美国学习的经历对我非常重要，来到这里，我看到你们是怎么做的，我明白了reviewer提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著作Diagnostic Imaging: Breast第三版将于今年6月份正式出版（这部著作的第二版已被复旦肿瘤医院的彭卫军和顾雅佳主任翻译成中文）。她的书的特点是语言简洁、信息量大、内容覆盖面广，特别像一本乳腺影像诊断学的字典，非常实用，我说她早已beyond a radiologist。我在美国学习期间，总是问她很多问题，她经常发给我新书相关章节的PDF版本帮助我理解，并且告诉我: “ You can get any chapters of my new book if you want.” 我就这样或许成为她的新书的第一个读者。我形容她：“Your book likes a dictionary, and you like an alive dictionary. You know everything and the numbers!” 确实是这样，科室的任何人遇到问题，都会去请教她，她总是能给你满意的答案。

尽管Dr. Berg非常忙碌，但她还是亲自为我制定了学习计划，并为我安排了外科、病理科和高风险门诊的学习。她也很贴心地告诉我，她办公室门后有件白大衣，上班的时候我可以穿上。就这样，我穿着绣着“Wendie Berg, MD, PhD”标志的白大衣在Magee医院的breast imaging division学习。大家见了我，也都称呼我为Dr. Berg。学习期间刚好赶上美国乳腺影像学会SBI的年会，她带我去了佛罗里达，share her room with me，这让我受宠若惊。白天我享受着知识的盛宴，晚上我们聊天、吐槽、八卦，她笑得像个小姑娘，我发现了这个优秀的女人的单纯和可爱。

Dr. Berg工作非常努力，要知道她得过乳腺癌，并且有慢性咳嗽，跟她在一起时，我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想让自己更有用些，但她太优秀、太能干了，从不把自己当病人看，也不喜欢别人过分关注她、帮助她。这让我很心疼她，我总反复跟她说: “Don’t be too busy. Don’t be too capable. Let someone help you. If you need I do something for you, just tell me.” 可是她从不喜欢麻烦别人，或许是因为她太优秀了，旁人总是无法追赶上她的脚步，还好她有理解和支持她的丈夫，始终陪伴她共同前行。

在我学习的最后一周前的周六上午，她给我发信息说她在医院上班，如果我有兴趣看她的病例，可以过去。我从公寓赶到医院，她上班，我学习。这天她在下午4点完成了工作，我赶紧请求她跟我合影作为留念，告诉她非常感谢她能指导我，回国后我也会非常想念她。在最后一周的周一、周二，我在科室见到她忙碌的身影，但不敢上前跟她多交谈，因为后面的几天我要去高风险门诊观摩学习，而她要去希腊开会，我知道这意味着最后的告别，我怕我忍不住会流泪，因此我躲着尽量不跟她见面。周二的傍晚，她给我写信，说她下午2点离开科室，但是一直没有见到我。我回信说有意躲着没有见她，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道别。我在信中写到: “From reading your papers, inviting you give us remote lectures, asking many questions and you always responded promptly, you having me here studying with you, to go to SBI conference with you and you shared your room with me, everything is a miracle for me!”

她回信告诉我让我们以后一定要保持联系！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刚到匹兹堡不久，Dr. Berg跟我的对话，

Dr. Berg: “Do you like Pittsburgh?”

I: “Yes, because the sky is always blue!”

Dr. Berg: “You should see the sky in California!”

我想她一定会十分怀念她在加州生活和学习的时光，而我也注定会时常想念在匹兹堡的学习时光以及和她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