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6日

20:09

核弹（第五部分）

The Bomb Part 5

九、放射性沉降物（Fallout）

“十字路口”B阶段试爆原子弹的几个星期后，一个突发事件，给美国人民提供了一个从更加黑暗的视角看待原子弹的机会。从此以后，美国社会就围绕这个问题开展了声势浩大的辩论。8月31日，最新一期的《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发行，在这本杂志的封面上，画着夏天中央公园人们活动的图画，这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内部，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画面，这个画面表现了夏天的另一个城市：广岛（Hiroshima）。实际上，这期杂志就登载了《城市的毁灭》（Obliteration of a City）这一篇文章，作者是约翰·荷赛，这篇文章讲述了人们在广岛的经历，通过6名幸存者的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讲述了这种武器的巨大破坏力，以及人们在轰炸后痛苦挣扎的故事，其中有一个人是天主教神父，另一个是裁缝的遗孀，还有一对医生夫妇，这都是美国人容易与自身联系起来的人，这里面讲的故事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这期特刊在几小时内就销售一空，各地电台都专门增加节目朗诵或者评论约翰·荷赛的“广岛”，广播里说：“这篇为《纽约客》杂志撰写的令人乍舌的报告，已经深深影响了成千上万的美国人。”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的无线电台纷纷取消了正常节目，直接播诵这篇文章，使得广岛的痛苦迅速传遍了全球各地。人们意识到，一年前发生在广岛人身上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人身上。这篇文章的第一章是“无声的闪光”，提到了上午8点14分的闪光……没有人见过原子弹攻击产生的后果，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当时人们普遍缺乏相关的知识，没有人真正从深层次去研究。现在，1946年8月，广岛原子弹爆炸后的第一年，这篇文章向人们呈现了一个由原子弹攻击产生的严重后果的全新视角。鉴于原子弹巨大的破坏力，以及对人类的深刻影响，迫使人们重新思考对原子弹的态度。

但是核武器正在成为美国国家安全的基石，哈里·杜鲁门和他的顾问们开始思考原子弹是否可以作为外交工作的基础动力。前战争部长亨利·史汀生担心美国人民对核武器的态度由狂热的支持转变为坚定的反对，他向《纽约客》杂志写了一篇文章，解释了美国对日本使用原子弹的原因，他写道，美国面临着两种选择，使用原子弹或者派士兵入侵日本。那么，不使用原子弹日本会投降吗？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但是显然不能用一个标准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杜鲁门不使用原子弹，人民肯定不会答应：“因为你没有使用原子弹，导致我们的儿子战死。”杜鲁门没有不使用原子弹的充足理由。关于该不该用原子弹的问题，一直争论了70多年，毫无疑问，还将会继续争论下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在原子时代遇到的情况，比原子弹首次出现时的状况更加复杂。

十、原子世界（An Atomic World）

“手握原子时代，是好是坏？”“是的，原子正在照亮着我们的城镇，它帮助我们建造最可靠、最不可或缺的家庭仆人。”报纸上都是类似对原子时代一片憧憬的景象，市民们络绎不绝参观原子技术展览，千方百计了解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原子弹从一开始就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人们既害怕它，又对它肃然起敬。而原子技术的应用方面，例如X射线在医学和安全检测方面的应用，能够帮助人们建设美好家园，特别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能够带动几乎所有的机器，这足以令人向往。这是原子技术好的一面。但是产生原子能的机器能够确保运行正常吗？报纸、杂志、广播中说，富含铀的矿石比黄金白银更加宝贵，“山里有铀”是套用了马克·吐温著名的“山里有金子”这句话，广告中说，原子能能够保护人的健康，改进人们的饮食，给人们带来成本更低的生活用品，以及更大程度的休闲和舒适的生活。原子不只是实验室的专利，大街上到处是与原子有关的招牌，原子商店、原子橱窗，原子进入了千家万户的书柜和厨房，工厂展示了庞大的机器，将要在核能的带动下运行。随着人们对原子能的向往，更多的城镇看起来在不久的将来就能成为原子城，正如一首歌曲中唱的：“原子能，原子能，它是上帝之手赐予的礼物，……广岛，长崎，已经为自己过去的罪过付出了代价。当地球的表面被烧焦，他们的战斗赢不了……”

有一件事物是早期原子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算在今天依然表现强劲。谁能想到“比基尼”这个词从哪里来？设计师在比基尼岛原子弹试验后的第四天就设计出了比基尼泳装，其中包含着“易爆”、“危险”、“吸引人”等潜台词，如果一位女性穿着比基尼泳衣从你的面前走过，你脑海中出现的景象不就是这三个词语吗？当国家正在调整原子时代的生活时，洛斯阿拉莫斯原子城的科学家正在寻求更新原子弹制造的新方法。美国的所有原子弹都遵循刚开始时的内爆设计，从三位一体的那颗“小工具”到长崎投下的“胖子”，很少有人意识到，这种原子弹实际上为了赶工期而制造得相当粗糙。“胖子”最早是一个科学展览项目，并不负责制造成型的原子弹，但匆忙之中，将展览模型也搬出来使用了。这些原子弹基本上是手工制造的，工人们将所有部件拼凑在一起，大约一个星期制造一枚。“十字路口”行动两年后，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进行了一次全新的设计尝试，他们在太平洋埃尼威托克岛进行了代号为“砂岩”的原子弹试验，分X、Y、Z三个阶段，每个阶段试验一种新武器概念，这次试验，军方没有邀请公众和媒体，反而对此严格保密。“砂岩”试验完成后，标志着原子弹的一个时代的结束，1947年1月，美国专门设置了一个机构，国家原子能委员会AEC（Atomic Energy Commission）负责管理原子弹事务。在此后的岁月里，科学家用一种工厂化的方法代替手工打造原子弹，第一次实现了原子弹的大规模生产。而在洛斯阿拉莫斯，科学家建立了一个新的实验室进一步研究核武器，实现了美国核武器综合体开发管理核武器的设想，这个综合体将在今后的几十年中极大推动美国原子弹的制造和试验，历经了韩战、冷战、越战、海湾战争以及苏联解体等阶段，直到冷战结束。

“砂岩”后的一年，另一场核武器试验正在筹备中，这次试验不是在比基尼、埃尼威托克以及新墨西哥，而是在哈萨克斯坦，试验的主角也不是美国，而是苏联。苏联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对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极其巨大的震撼，现在美苏两个国家都有了原子弹，实力均衡了，又处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这种平衡感不仅仅在军事、科技上，更在心理、感情上。在当时的苏联领导人看来，如果掌握了原子弹，自己就安全得多，就具体的对外关系中，制造出了原子弹，就意味着美国不能强迫他们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如果说原子力量是上帝赐予美国的礼物，而现在，它也将这个礼物赐予了美国的敌人苏联。这对于美国来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时刻，现在如何应对手中已经有了原子弹的苏联？

当时美国的决策者和科学家不得不承认苏联已经拥有了原子弹的事实，他们大部分人的意见是，美国需要建设比苏联更强大的核能力，美国必须走在最前面，保持着核优势。但是究竟该怎么做呢？他们将目标聚焦在了太阳上面。

太阳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剧烈的氢核聚变反应，这种反应产生着巨大的能量。美国科学家认为，只有研发氢核聚变的炸弹，也就是氢弹或者热核弹，才能保持对苏联的核优势。在科学界，对于设计和生产核弹的大小没有理论极限，而氢弹要比任何大小的原子弹能量大得多。当时，力推氢弹研发的科学家是爱德华·特勒。特勒是一个自负、保守的人，与人非常难以相处，但是异常聪明，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可以这么说，特勒这个人脑子里每天会产生十大想法，这些想法或许大多数是空想，但每月可能有一个想法非常不错。他总是坚持自己那套怪异的想法，也就是超越原子弹的下一代武器必然是热核武器。他到其他科学家那里游说，希望得到其他人的理解和支持，其实大多数科学家都在思考如何应对苏联原子弹的办法，他们逐渐接受了特勒的观点，但是没有人知道如何制造氢弹，甚至一部分人认为氢弹是不可能制造出来的。就科学家来说，他们已经能够相当熟练地制造和使用原子弹了，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用原子弹塞满仓库，但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制造氢弹。就是否研发氢弹的问题上，科学家存在一些分歧：为什么要停止我们熟悉的事情，而要将时间、精力、金钱投入到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做、能不能做成功的事情上？另外一些科学家认为，这是一个通过停止来拯救世界的机会。这可能是一个时代转折点，我们可以选择去研发氢弹，还可以选择不去研发，还可以选择停止生产并销毁原子弹。美国能够向国际社会发出一个积极的信号，这样就可以给苏联施压，促使他们停止生产核武器。也就是说，世界寄希望于美国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

苏联原子弹试爆后的两个月，以罗伯特·奥本海默为首的一个科学家委员会一致通过了一项建议，坚决反对研制氢弹的计划，刘易斯·施特劳斯和爱德华·特勒对此感到愤怒，但最终决定需要杜鲁门总统做出。经过广泛而激烈的辩论，鉴于所有的措施都是对美国本身的限制，对于苏联没有任何能力落实这种限制，在总统看来，反对建造氢弹的呼声显然处于劣势。如果美国总统不是哈里·杜鲁门，而是你，你会怎么做？苏联人证明他们可以建造原子弹，他们不可能因为美国的榜样力量而做出任何改变，美国总统肩负着国家和全体人民的安全责任，他需要更加切实的手段落实这种责任，不仅仅靠美好的愿望。

苏联似乎决心扩大它的核武库，他们的军队已经控制了东欧，1948年，苏军还切断了西柏林的水陆通道，希望能得到西柏林的控制权。对哈里·杜鲁门来说，解决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那就是坚决遏制苏联的扩张，不允许它变得更加强大，或者更加有影响力。如果美国放任不管，红色幽灵就会渗透到西半球，会进入到每家美国人的厨房。杜鲁门发表讲话说：“我们要在共同防御方面，加快与其他国家的合作，我们在反对共产主义奴役这一点上，所持的立场完全一致。”1950年1月底，杜鲁门宣布美国将研制氢弹，他的出发点是，以一个威力更大、破坏力更猛烈的武器，对苏联的扩张做出明确的回应。这不仅是核军备竞赛的开始，应该说，核军备竞赛从一开始就直接升级到了2.0版本，并在此后持续了几十年。

就在杜鲁门宣布研发氢弹的几天后，曾在洛斯阿拉莫斯秘密实验室工作过的物理学家克劳斯·福克斯被FBI以间谍罪逮捕，这清楚地表明，美国最高层次的安全系统存在着严重的漏洞，他们不得不修复这个漏洞。这是这个年份中好几个震撼人心事件中的一个，同时开启了麦卡锡主义的恐怖时代。

五个月后，北朝鲜在苏联的支持下，侵入了由美国支持的南朝鲜，新闻报道中说：“北朝鲜人民军在飞机坦克的支援下，两天时间就攻占了南朝鲜首都首尔。”世界进入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对抗的冷战后，几乎从一开始就是热战，也就是冷战不冷，所谓美苏代理人战争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生，而此时在朝鲜半岛爆发了。当联合国军在朝鲜半岛的形势每况愈下之际，美国打算使用原子弹攻击中共志愿军和北朝鲜人民军。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使用原子弹存在很大的问题，因为朝鲜是一个多山的国家，在这种条件下原子弹能否发挥应有的效力，值得令人怀疑，如果美国使用了原子弹而效果不尽人意，就会削弱这种武器在苏联人眼中的威慑力。因此，在朝鲜半岛的战争中，从未使用过原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