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国头条 i4cc.ca ｜浮光掠影渥太华（五）

渥太华河 Remic Rapids 公园

有天傍晚从市中心坐公共汽车往回走，有一段路是顺着渥太华河弯沿的堤岸向西南方向行进。三个人一边低声地聊天，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突然见一队加拿大黑雁由远及近掠过河面，隐没在暗绿色的树丛之后，马上小声跟孩子说，改天我们来这里吧，一边野餐一边看鸟。他忙着翻出手机看定位，我则手及眼快地“啪”地一声，把飞掠过的一个蓝色路牌拍了下来，回来一看照片，原来叫做Remic Rapids Park。

几天后，9月1日。正赶上加拿大劳动节，我们带了一大沓从超市拿回来促销报纸，去popeyes买了两大份炸鸡三明治套餐，灌了满满一大杯红茶就出发了。到达目的地时，灰云漫卷，时不时飘几大滴雨点，空气有点闷热，风平水静，并没有像它那名字传递出来的湍急的水流。河岸多植高耸的白松，树下很多木头桌椅供人休息、小坐，不远处有几个绿色防熊垃圾箱，结实厚重。堤岸乱石散落、野草旺盛，多自然之态，很少人工打理修筑痕迹。

我们一边沿着水湾散步，一边寻找可以停下来野餐的地方。遥遥对岸灰蒙蒙的，一两只大海鸥在河水间载沉载浮，荣辱不惊；几乎没有游人，多是跑步或骑行本地人，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带着鱼杆、牵着大狗的老人。没走多远，视野突然开阔，淙淙水流中一大片天然岩石雕塑神奇地出现在眼前。这不是以前在网上看到的神奇的“石头平衡艺术”吗？

在这里，居然可以看到国会山高耸的钟楼

接着，我们在岸边看到了这个介绍牌：

原来这个被称做石头部落的地方，还有一个大自然与艺术家邂逅的生动故事：

时间倒退到1986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叫 John Felicè Ceprano人的骑车沿着渥太华河行驶，中间想停下来休息。“这时，我注意到旁边有一处河岸。当时，Remic Rapids的河湾被茂密的灌木丛和树木覆盖着。起初吸引我注意的并不是岸边的许多石头，而是美丽的渥太华河这条河流本身。它的自然美景和开放的格局。此外，还有激流的舒缓声音。” 这里的景色使他难忘。当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时，他注意到河水退去，河滩出现了形状各异的石头。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好奇的Ceprano冒险走入水中，捡起了许多石头，并用它们堆成了第一个岩石雕塑。

他提到，之前他一直从事着雕刻艺术。所做的第一个雕塑的灵感来源于种子的形状，从那天开始，他就开始尝试平衡艺术——岩石雕塑。说到灵感，他说，在创作过程中，他从不事先设计出方案。相反，他等着看水位的高低，看岩石的形状和可用性。随心所欲地把它们堆砌成某些形状。Ceprano说:“我完全没有任何计划。”“只有大自然能给我带来灵感。”

这之后，每年夏天Ceprano先生就在这里堆砌平衡石头雕塑，每天乐此不彼，仅凭一己之力，搬动大大小小的石块，不加任何雕饰，不用任何工具，不依赖任何黏接剂，垒出一个又一个叠石作品。而且每一组雕塑都不重复，总是到最后一抹太阳的余晖消失，他才离去。就这样，“平衡岩石雕塑”一个接一个浮出河面，繁衍壮大，形成一个浩浩荡荡的叠石部落，屹立在河面上，迎接日出日落。

后来，加拿大国家资本委员会在2000年后对该项目提供了支持。如今每年夏天这里已经成为渥太华一道美丽的风景，几年前还在这里举办了第三届石头平衡国际艺术节，举办地点就在Ceprano先生的大本营——瑞米克激流河段（remic rapids）。来自美国、加拿大、巴西、日本、法国、意大利及以色列等国的13名艺术家聚集在这里一展风采。

创作中的艺术家John Felicè Ceprano 2016

这个是2017年夏天。

已是初秋，我们当然错过了与在盛夏时在这里进行创作的艺术家相遇，不过回来后在网上找到了这些图片。三十年后，艺术家已经是鬓发斑白的老者，搬来搬去沉重的石头伤害到他的脚和肩膀，尖利的石块曾在他的胳膊上腿上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他的双手粗糙结实，十指关节明显变形，还有一个手指残缺。

岸边有一座小帐篷，是Ceprano先生小憩的地方。

桌子上摆放了一些照片，是他历年作品的照片和说明，游人可以随意选取并随意放些钱，不给也无所谓。事实上，艺术家在加拿大非常受尊重，不论身份高低名望大小都会获得政府和民间的一些资助，每年夏天，艺术家、手工艺者都会在自己家或工作室举办开放日，游人们参观欣赏和他们交流后，如果愿意，就挑选一两件心仪的作品带走，留下的钱往往高于市场价，以这种方式赞助艺术家，虽然数额有限，但对双方都很有尊严。

我们来时，小帐篷也没有了，岸上只有图片中的那个介绍牌了。因为春天涨水把这些雕塑冲垮，Ceprano先生每年夏天都要重新做，年复一年，石头部落跌倒、淹没，又重新垒砌、矗立，犹如生命的轮回，生生不息，因此每一年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现在呈现我们眼前的就是今年2018年的作品了。

我们坐在岸边的木头桌子前，静静地注视着，这水天一色间的最天然、最原创的作品，心底慢慢肃然而起的敬意，却也无从表达，星雨点点，谁都无意躲藏。好一会儿，转头望向沉默的爱人，见他面色愀然又悲怆。尘世间巨大的孤独，时光流逝如水的无奈，中年人无法摆脱的现实困境，人生每段路的不舍与放手，平时隐藏得很好的那些情绪，竟在这静默的自然面前，瞬间显现。孩子也觉察到爸爸偶然间流露出来脆弱沮丧，起身远远地走开，在河边拣小石子一个人打起水漂来。还没等我说什么，爱人喃喃低语，去陪儿子吧，我没事，一会就过去了。

我和儿子沿着河岸一边看那些路人和游客们创作的叠石作品，一边胡言乱语地给它们起名字。据说，用“石头平衡术”来创作作品，重力是这些石头垒在一起的唯一“粘合剂”，每块儿石头都凹凸不平，而能让这些石头平衡的关键是要在这些石头表面上找到三个支撑点。我发现，普通人进行叠石创作时，更粗旷，更随性，立不起来也没关系，但不管用什么方法，当终于把两块不可能立在一起的石头垒起来之后，真感觉它们像有了生命一般了不起。

路人作品-戴高帽的土兵

这个路人作品用小石头当楔子的方法也不错，小白也可以玩叠石头啦。以下几个作品证明小白里也有高手——

路人作品-亲密

路人作品-踢球

路人作品-一家人

走走停停往回看，爱人不知何时已经在水边开始了他的叠石创作，我和孩子心照不宣地奔回去，一边帮他找石头，一边也嬉笑着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用了很大的气力来收集石头，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然后全凭直觉和喜好去叠、去摞、去相互支撑，一点点把它们将搭在一起。搬过来，调过去，不断尝试，四下寻找，跨出几步外端详，相互出着馊主意；石缝间草叶花影，创作中水色天光，不知不觉时，爱人的目光变得明亮，浅浅地微笑荡在嘴角，想他此刻同我一样，心底慢慢变得平和愉悦起来了。

从孩子上高中开始，这样三人行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那个少年已经正在构筑自己的世界与朋友圈，随着渐高渐宽的肩头，他正在慢慢地走出我们的视线，留给我们的终将是那个不必追的背影。他还不能体会，更不会懂得，三个人一起旅行相伴的时光，对我们来说，弥足珍贵。其实，有一天对他来说，也是。当我们心满意足地完成作品时，开始忙不停地录影、拍照留念，叮嘱孩子明年开春来看我们的作品还在不在，又一起开心地吃着炸鸡，欣赏水岸边上自由漫生的荒草，正在开花的牛角花、夏枯草、小滨菊，蓍草白绒绒的小花挤在一处，当然少不了一起对那些和我们一样简单、粗糙，却也随性可爱的叠石作品品头论足。

阿摩司.奥兹说：所有坚硬所有冰冷的东西都会永远坚硬冰冷下去，而所有柔软温暖的东西只有眼下才会柔软温暖。但有人却用一双手让坚硬如岩石，冰冷如河水的东西都烟消云散，而这平常也非凡的一天会被小心珍藏，关于这个家的记忆，永远柔软而温暖。

花果山上的长叶鼠李

抓到一只蚂蚱。

白松下赤着脚工作的老人，白松是安大略省的省树。

我们就这样在河岸边散步，漫无目的，我们一起看立在岸边的介绍板，加拿大黑雁通常在靠近木本植物或浸满水的莎草间筑巢、活动，可能是时间不对，只见到偶尔几只加拿大黑雁在河中央浮游，更多的雁群要等到黄昏时分才能回来。不远处几棵苍绿的东部白松，松树下几组咖啡色木板拼接而成的长桌子和长凳子。一个灰白短发的老太太坐在那儿写东西，桌子上有高高的一摞书，和几支散放的彩色马克笔。她穿着灰蓝色半袖T恤，黑色长裤，翘着腿，赤着脚，踩在厚厚的深褐色松针土地上，烟蓝色的鹿皮凉鞋搁在长凳的一角；孩子猜她是一位正在批改课业的老师，我不好意思地偷拍了一张照片，幻想着她是一位门罗似的小说家。

回来后，我一直惊讶于“叠石”艺术神奇的治愈力，直到看到网上的一段介绍说，石头平衡的历史十分悠久，其实从远古时代就存在这一技艺，或许是技术落后条件下的一种玩具。后来在某些领域石头平衡从纯粹消遣逐渐发展成了一种宗教感情的表达，一种对神秘事物的崇拜或一种祭祀的仪式，比如玛尼堆。

如今“叠石”艺术的兴起，我想更多的是返璞归真，是重新找回专注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是用最浪漫的艺术形式来找到我们自己的宗教吧。“我们依着自己的信仰在人生的道路上相信自己，不断吃苦不断享乐，不断吃苦不断创造。石头平衡艺术既是中庸之道又是极限之学，能像冥想一样给人提供一种极大的快感。”

渥太华的浮光掠影到这里就要结束，十几天里，市中心随处可见的路旗，其中白色的那种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省花，叫白延龄草（ white trillium）。当然其它各省的省花都有，省花的设计元素也应用的十分丰富，从百年圣火台到国会大厦内的彩色玻璃，从自然博物馆的浮雕到美术馆艺术品商店里的各种书签。回来之后终于有时间把全部十个省、三个地区的省花找来，好好欣赏一下（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