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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杭州，太子湾赏赏花，苏堤散散步，宝石山爬一爬，西湖上划个船，对大多数人来说，算是杭州春天的基本款游玩线路。

但魏祝挺和奚峋强，一个是浙江博物馆馆员，一个是杭州文史爱好者，不走寻常路，两个男人经常相约爬山，踏勘古迹。

这一玩，倒玩出了一个新发现。

两人写了一篇《西湖南屏山“小有天园”踏查手记》，前几天发布在浙博公号上，讲述了他们的新发现，原来是冬天的事情。

2019年1月，他们本来计划爬山考察北宋石刻，却在南屏山慧日峰山腰平台处，发现了乾隆御制诗《游小有天园登绝顶》题刻。

杭州景区到处能看到乾隆皇帝盖的“章”，这处题刻有什么稀奇？

“这是在小有天园遗址区内，至今发现的唯一遗存有‘小有天园’字迹的题刻。” 魏祝挺说。

西湖边已经很久没有发现新的乾隆御笔题刻，如今南屏山上又新发现了一处，在乾隆帝题写此诗250多年后，两个杭州人重新发现了“小有天园”。

（一）

我们现在出去旅游，拍拍照片，发个vlog和朋友圈，古人的朋友圈，便是题刻。

小有天园，在杭州算比较小众的景点，妙在文人气重。

宋代，南屏山上就有南山名刹兴教寺，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崖璧上留下的题刻大部分都是宋人游记。

“说明那个时候，人们都认为这个地方风景是最好的。”奚峋强的主业做携程杭州深度文化游租车，但考证西湖边的石刻遗迹，经验丰富，在民间文史爱好者中名气很大，“我们都是跪着看他的。” 魏祝挺笑。

宋代如此出名的旅游胜地，到元末荒废了，明代为壑庵，到了清代，归属于杭州一位有钱人汪之萼。他的孙子汪守湜很有想法，打理修整，“葺沼为园，轩槛周遭，亭廊匼匝，皆擅胜致”，打造出了一个别致的私家园林。

乾隆十六年（1751）初次南巡，路经汪氏壑庵，停留游赏，喜欢得不得了，当即赐名“小有天园”。

这个名字有点来历。

壑庵背靠南屏山，园内山石嶙峋，洞穴窈深，与甘肃的古仇池国的道教洞天“小有天”，很相似，所以叫它“小有天园”。

他对小有天园喜爱到什么程度呢？

乾隆二十二年（1757）、二十七年（1762）、三十年（1765）、四十五年（1780）、四十九年（1784）5次南巡，必打卡小有天园，其中乾隆二十七年时甚至来了两次，算下来，一共打卡7次。第二次南巡回京后，乾隆对小有天园念念不忘，就在长春园思永斋的东部小院中，仿建了小有天园，还写了《小有天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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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来这里玩，他一定要诗篇吟咏，乾隆三十年时连做两首，共计8首。而且8首诗里，有7首的首联，都要植入“小有天园”，只有最后一首，实在加不进去了，才作罢。

摩崖石壁上的《游小有天园登绝顶》，是这一系列的第六首，作于第四次南巡。首联，“小有天”果真没有缺席——“最爱南屏小有天，登峰原览大无边”。

有皇上罩着，小有天园名声大噪，与南京的瞻园、海宁的安澜园、苏州的狮子林，并称清乾隆时期“江南四大名园”。

（二）

只可惜，不论是杭州西湖的小有天园，还是长春园思永斋的小有天园，地表建筑均已无存，要不是这次两人发现南屏山上还有这一方诗刻，这个乾隆最爱的杭州名园，怕是要被遗忘了。

“我纯粹是爱好，最早是爬山、约跑，也会跑进荒地里，发现一些石刻，有些是古文献里有的，有些没有，慢慢地，就会有意识地到山上比对。”奚峋强说，他平时用得最多的古籍，是《两浙金石志》，石刻、碑文、造像等等，记载很齐全。

发现“小有天园”御诗题刻，是个意外的惊喜。

一开始，在山腰平台处，奚峋强先发现了五方摩崖石刻，猜测是北宋题刻。

“奚老师说其中有一方可能是蔡襄的，我就跟着他再去看了一次。” 魏祝挺说。

从太子湾上到九曜山，到了山顶，沿着游步道，往东向南屏山走。“再往下降，下去就没路了，完全是手脚并用。”他们踩在粗粝的树枝上面，缓缓下移，过了十多分钟，才到了石刻的平台上。

题刻在天然石壁上，距离平台地面3米左右，长140cm，宽75cm。上面布满了青苔，大部分字迹已经不能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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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左侧一行依稀能看清，四个字：小有天园。

“看到的时候真是眼前一亮，” 魏祝挺说，知道这里应该是小有天园的遗址范围，但没想到能发现乾隆御碑。

回去后，浙博研究古籍的同事在国家图书馆古籍拓本资料库中，找到了该题刻的清代完整拓本，笔迹、长宽尺寸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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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本对比一出来，“石刻访古爬山”微信群里的小伙伴非常激动。第二天，奚老师一个人又匆匆忙忙跑到山上，小心地拨开左下角的青苔，两方印，非常清楚：“所宝惟贤”、“乾隆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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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峋强说，杭州西湖周边，乾隆御制诗文题刻遍布，但至今为止所有已知的乾隆题刻的载体，均为石碑。该处题刻，也是目前发现的第一处利用天然崖壁雕刻的乾隆御制诗文题刻。虽然该题刻整体风化严重，大部分文字肉眼难以辨识，但笔迹犹在，“只要把青苔全部拨开，仔细捶拓，完整的诗刻应该都能出来，希望有关部门早日保护。”

（三）

从这块乾隆御制诗题刻龛所在的平台向下望，能看到南山亭附近的乾隆御制琴台和司马光的“家人卦”题刻的保护区屋顶，在小有天园的园址内，属于警备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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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刻平台下方，瓦屋顶处即为琴台和家人卦题刻的保护建筑

根据实物的相对位置，再对照《南巡盛典》中的小有天园图，基本可以确定，乾隆御制诗题刻龛所在区，是图中标识的“望湖亭”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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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的“南山亭”和“望湖亭”，如今隔着一道围墙，围墙以下是如今非常有名的历史景点，比如米芾的“琴台”题刻、司马光的“家人卦”题刻、乾隆御制琴台诗碑刻，而围墙之上，人迹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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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琴台”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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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家人卦”刻石清代原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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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御制琴台诗碑刻新拓

可以说，非常幸运，他们在普通人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发现了属于清代小有天园绝顶处的望湖亭平台。

乾隆这首诗落款这么写：乙酉春闰中浣游小有天园登绝顶作，御笔。

“这首《游小有天园登绝顶》确实被题刻在了‘绝顶’，这才被保存了下来。” 魏祝挺说，虽然从实际寻访体验来看，望湖亭仅在半山腰，还不是真的建在山顶，但越往下走，御碑能保存下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同一处，奚峋强发现的另外四块摩崖石刻，其中两块风化严重，不可考，另两块基本上能确认是北宋的题刻。一个是康定二年（1041）张若谷（北宋名臣，首倡官方纸币“交子”的发行，曾任杭州知州）等的题名，一个是庆历二年（1042）郑民彝（北宋名臣郑戬之子，曾知杭州钱塘县事）等的题名。其中，张若谷还留下了一句“游晏此山，尽日而去”，可以理解为古代文化人的“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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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宋郑民彝等题名龛 2未知题刻龛 3清乾隆小有天园御诗题刻龛 4未知题刻龛 5北宋张若谷等题名龛

（四）

小有天园到底有什么好玩，能让乾隆当了这么多次回头客，“为之流连，为之倚吟”？

魏老师一句话总结得明明白白：“底下游园林，中间看石头，顶上望西湖，一处地方三个景，三种玩法，所以乾隆喜欢。”

通过《南巡盛典》中的图绘，我们可以看到小有天园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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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南巡盛典》卷一百四·名胜 小有天园图

全园坐南朝北，大门面向西湖，最北侧直通码头。弃舟登岸入园，沿着一条小路走，“洞然有门”，有点寻访桃花源的意思。

园林主体，中轴线上三进大堂最后一进悬有乾隆御笔“小有天园”匾额。按照轴线分成东西两块，西部是生活区，屋宇十数间。东部是园林区，以池塘为中心，环以亭榭游廊。苏东坡的诗《仿南屏臻师》有一句，“我识南屏金鲫鱼”，小有天园东边的池沼，还是杭州最早养金鱼的地方。

后山即慧日峰，在高处平台建了南山亭、望湖亭，供休息赏景。沿着蹬道往上走，奇石遍布，怪石嶙峋，穿过幽居洞，爬过欢喜岩，就到了南山亭，有琴台、家人卦。

山上植被比较少，多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

“乾隆喜欢穿山过岩，觉得很有意思。”魏祝挺说，后来在长春园复原的小有天园，面积不过百余平米，主要还是表现石头。幽居洞、慧日峰、琴台奇石，微缩版该有的都有，“想要体验爬山钻洞、有点探险的感觉，这可能是他在北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再往上就是望湖亭平台。

站在上面，朝北眺望，不偏不倚，正对苏堤，视野非常开阔，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魏祝挺说，现在树木丛生，视线有点受阻，但从草木的间隙中望去，还是能感受到“登峰原览大无边”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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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小有天园没落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人在这个位置上看过西湖。直到“望湖亭”平台被再次发现。

“我是杭州人，从小在西湖边玩大，任何一处景点都非常熟悉，如果能再增添一处，就非常高兴。”

不过，魏祝挺也提醒，崖璧险峭，不推荐无户外经验者去寻访。

【附送乾隆的西湖南线一日游】

在西湖的私家园林中，除了最喜爱的小有天园，乾隆也曾多次临幸漪园、留余山居、吟香别业、蕉石山房（之前记者写过的《延禧攻略》里那拉皇后断发的地方），都有题咏。

会玩如乾隆，他还开发了一条“西湖南线一日游”线路，从漪园，到小有天园，再到留余山居。

“为什么是这个顺序，因为题诗有顺序，” 魏祝挺说，乾隆一般会先到雷峰塔下的漪园。

漪园引西湖水入园，内外湖景，两相辉映。坐在长廊的亭子里，赏内外湖景，非常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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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南巡盛典》卷一百四·名胜 漪园图

从漪园出来，往西走，来到南屏山下的小有天园，游赏奇石名刻，登台一览全湖。

最后往西到南高峰下，从法相寺登山，到留余山居。

山居面朝东面，最高处有两个建筑，北边的一个叫“望湖楼”，南边的叫“望江亭”，分别可远眺西湖和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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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南巡盛典》卷一百四·名胜 留余山居图

“稍微有点遗憾，没法实现在一个楼上同时看到，还得走一段距离。” 魏祝挺说，但远眺的景色特别好，“江湖一览，可谓快哉。”

可惜，这条“南线一日游”中三处园林，如今地表建筑均已不复存在。漪园的池塘大部分已干涸，小有天园的山岩均已被草木遮蔽。虽然在南高峰山脚复原了小型园林景观，仍然叫“留余山居”， 但如果要像清代人一样同时看到西湖和钱塘江，还要再往上几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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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时期杭州三大名园的位置关系，底图为民国杭州全图

参考资料：魏祝挺 奚峋强《西湖南屏山“小有天园”踏查手记》

（原标题《两个杭州男人爬山，找到了乾隆最爱的秘密花园》，原作者马黎 、杨琳惜。编辑樊成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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