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男孩到民主粉碎机:什么让马克龙向右急转

2021年1月1日,法国总统曼努埃尔·马克龙在电视镜头前,向全法国的民众致以新年祝词。

这个在2017年夏天曾靠着英俊挺拔的精英形象惊艳世界的年轻总统,如今疲态尽显,眉宇间也没有什么笑意:“明年,我们要让法国变得更加强大。”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怪乎马克龙笑不出来,此时此刻,这个曾经锐意改革、意气风发的总统,处境着实艰难:国内的抗议声一刻不停,痛斥他“独裁者”、“威权总统”、“法国民主的粉碎机”;国外,他几乎得罪了整个穆斯林世界,“抵制法国货”的浪潮蔓延到了千里之外的北非和中东。

向左,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左翼盟友纷纷叛逃至别的党派,2020年夏天的法国地方选举,马克龙的政党大败而归,指望他创造一个平权法国的早期支持者们,对逐渐右倾的他已经失望透顶;向右,极右翼们早已有了自己心仪的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对马克龙疑似谄媚的右倾立场似乎并不领情,鲜少有右翼选民将马克龙看成“自己人”。

由于他对穆斯林的强硬立场,再加上大涨警察威权的《全球安全法案》(Global Security Bill)在下议院的通过,法国内外对马克龙的愤怒似乎逼近了顶点。所有人都在纳闷,这个曾经只执意于经济改革的中间派总统,为什么和民粹、右翼、反移民、反穆斯林这种字眼挂上了钩?

“马克龙总统!”

2017年5月7日的晚上,当时还不满40岁的曼努埃尔·马克龙,站在巴黎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前振臂高呼,全世界也真正认识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政治领袖。

演讲台上,马克龙春风得意,唱起了法国国歌《马赛曲》;台下,代表着投票给他的66%选民的支持者们挥舞着法国国旗,有北非血统的穆斯林选民、同性恋情侣、叙利亚难民和非洲移民们都在欣喜若狂地高呼:“马克龙总统!”

那一刻,大部分的欧洲国家都松了口气。

原因无他,因为马克龙刚刚击败的那位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对难民、移民、性少数群体和大部分欧洲国家实在算不上友好。这位属于极右翼阵营的民粹主义者,一心想让法国脱离欧元区,将难民和移民从法国赶出去。

因此,立场中立的前银行家——马克龙,被左派和右派同时寄予了厚望:右翼们心知马克龙出身精英阶层,成为用力过猛的“平权斗士”绝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所以他不会任由法国风向太过左拐;而左翼们又明白他不赞同激进的种族主义政策,为了极力摆脱自己身上的“富人总统”标签,势必会倾听弱势选民的诉求,打造自己的亲民形象。

2017年举行总统大选的几个月前,马克龙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革命》,也把姿态摆得很足。在《为穷人做更多》那一章中,他回忆起自己的祖母曾痛心过,那些戴着面纱的年轻穆斯林女孩无法接受良好的教育。她也承认,穆斯林在社会生活中被聘用和选中的几率,比普通人更小。

但三年后的今天,一切都与当初人们的预期背道而驰。

内阁改组里,马克龙开始选用立场强硬的右翼官员——杰拉尔德·达尔曼,来取代左倾的内政部长。这位新任内政部长,在马克龙的默许下,一手推动了《全球安全法案》的写就、提交和通过。

这款法案旨在通过立法保护法国警察免受网络和现实生活中的语言、身体暴力等,其中的第24条尤为挑动法国人的神经:“若以损害警察的身心完整性为目的,拍摄、分享警察的图像或视频,将被视为违法,违者将被处以一年监禁或4.5万欧元的罚款。”

而在这条法案被提出前,法国警方在拆除设在巴黎市中心共和国广场的难民营时,被拍到过度使用武力;这条法案在下议院通过后,一名黑人音乐家因为没戴口罩被警察当街暴打的新闻,在社交媒体上疯传。

两起事件的催化之下,将自由和民主视为生命的法国人群情激愤,大骂马克龙要把法国变成一个“警察国家”。2020年12月的早些时候,曾在2017年投票给马克龙的33名有影响力的人士,在法国调查网站Mediapart签署了一封公开信,联名斥责这项提案“削弱信息、观点、信仰、教育、结社、示威和抗议的自由”。

与此同时,勒庞在对该项法案的国会表决中,投了赞成票。

另一个被看成是马克龙向右拐的提案,则问世于法国历史老师帕蒂在展示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被法国的穆斯林难民斩首之后。斩首事件引发了法国上下的全民震怒,也让马克龙挥出了从未有过的重拳:他宣布,将停止从国外派任驻法国的伊斯兰教伊玛目制度,禁止清真寺接受外国资金,限制穆斯林儿童不上学仅在家接受教育等等,并将这些措施立法,递交国会通过。

“伊斯兰教是让全世界都处于危机之中的宗教。伊斯兰主义者在法国创造了一个平行文化,拒绝接受法国的价值观、习俗和法律。”马克龙毫不客气。2020年10月,法国政府建筑的外墙上,投影出了害死帕蒂的那幅漫画。

马克龙这一“撕破脸皮”的行为引发了穆斯林世界的愤怒。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带头发声谴责,多个伊斯兰国家爆发游行,当街焚烧马克龙的画像,约旦、科威特和卡塔尔的商店纷纷将法国的产品下架。

似乎在朝夕之间,马克龙就完全翻转了自己的态度,但这位本就对平权运动不太狂热的总统,立场转变似乎早有苗头。

早在2019年,他就曾公开对法国极右翼杂志Valeurs Actuelles赞赏有加:“这是一本很好的杂志。”而2020年8月,这本杂志因为称呼法国一名黑人政府部长为“非洲奴隶”而被立案调查;就在帕蒂被袭击的几周之前,马克龙还在一场演讲中谴责了“伊斯兰分离主义”,提出应该限制外国伊玛目和流行于穆斯林中的“在家教学”(即不让孩子接受世俗义务教育、而在家接受伊斯兰教育),这些内容在教师遭斩首案之后,都出现在了马克龙的法案中,仿佛一直以来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被逼急的“富家少爷”

看到向右急转弯的马克龙,法国作家、活动人士罗卡亚·迪亚洛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他在三年前,就准确预测了马克龙的总统生涯。

当时,法国大选刚刚落幕,看着众星捧月的马克龙,迪亚洛唱出了扫兴的反调:“在马克龙的领导下,本就处境脆弱、面临经济压力的勒庞支持者可能会变得更穷,他们有更多理由支持她。马克龙会试图废除社会法、劳工法,他将面临许多街头抗议。”

这些话说出的第二年,因为马克龙政府提高燃油税,法国“黄背心”运动爆发,警民关系势同水火;到了2019年底,又一波大规模抗议爆发,这次抵制的是他关于养老金的改革。

这位不怎么关注种族问题,一心醉心于商业和经济变革的前银行家总统,偏偏是在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栽了跟头。马克龙让富人受益的税收政策,让自己无法摆脱掉身上那个“富人总统”的标签。

“他不知道怎么和民众沟通,他受到了中产阶级的尊敬,但他没办法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迪亚洛说道。

因此,马克龙的右拐,在法国社会学家多米尼加国·施纳珀的意料之中。在他看来,马克龙刚上台时对穆斯林表达出的尊敬,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人少爷对宗教和种族问题的幻想:“我怀疑他在刚上台时,对这方面都没有形成自己的立场,只是随大流而已,当上总统的三年多,那些恐怖袭击才给他好好上了一课。”施纳珀说道。

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马克龙在当选总统后,对种族问题、平权运动兴趣缺缺,让他的早期支持者们大失所望——毕竟,马克龙从来都不真正地属于左翼,他只是一个中间派。而在上任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黄背心、疫情、帕蒂被斩首,他心中的天平向警察和反穆斯林派们倾斜,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纽约时报》则将马克龙近来的“反常”,和18个月之后举行的法国大选联系在了一起。

2020年5月,7名原属于马克龙的执政党——共和国前进(LREM)的左翼国会议员,叛逃至一个新的党派——“生态、民主、团结”(EDS)。至此,已经有36名议员离开了下议院,马克龙的政党也彻底失去了议会的绝对多数席位。

这是法国政坛的左翼政客们对马克龙态度的缩影,他们已经对马克龙在平权问题上的暧昧立场十分不满。事实上,还有41名议员也打算叛逃,但被LREM和马克龙政府强行压下来了。

“来自政党和高官的压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很多人决定不冒这个险(叛逃)。”一名叛逃的议员对路透社表示。另一名叛逃者奥雷连?塔奇则表示:“我们不是LREM的反对派,我们只是害怕政策太向右了。如果我们再不表态,我害怕法国会在2022年迎来最坏的结果。”

与此同时,2020年6月,仅次于总统大选的法国地方选举里,马克龙领导的LREM也大败亏输,好几个曾经属于马克龙阵营的大城市市长职位,都被法国绿党拿下。法国人心灰意懒,这场选举的投票率还不到40%。法国市场研究公司OpinionWay的民调也显示,马克龙已经失去了大量左倾选民的支持。

四面楚歌之下,右翼选民对马克龙而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至少《全球安全法案》和对穆斯林的制裁法案,确实赢得了右翼们的热烈欢迎。

“有些事情是马克龙不愿意做的,但他除了中左翼选民,还有右翼选民。”专门研究极右翼的政治学家让-伊夫?加缪说道。但在帕蒂案后,就连中左翼选民之中,都爆发出了对穆斯林的强烈不满情绪,这让马克龙的“顺应民意”来得更加水到渠成。

但批评人士们对此不以为然。“(马克龙)现在所做的,只是在为勒庞2022年赢得胜利做准备(勒庞已经宣布2022年将参选)。”政治评论员亚历克西斯?波林对半岛电视台表示,“(极右翼选民)显然想坚持最初的立场,支持勒庞。而在马克龙身上,这些选民只看到一个假装理解他们的总统。”

让-伊夫?加缪却由此看到了可取之处:“因为马克龙至始至终仍然是中间派,他不可能真正采取什么极左或极右的政策,目前他所做出的迎合之举,也许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打败勒庞。”加缪说道。

也许2022年,法国会继续由一个“爱和稀泥”的总统掌管。只是回望马克龙磕磕绊绊的总统生涯,拥有一个“中间派”总统,不知对法国人而言,是福还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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