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是王燕茹接受采访的时候形容自己的一个词,她希望自己像宫斗剧中的甄嬛一样脱胎换骨、收回感情,来面对今后的人生。
王燕茹的人生拐点在2017年7月26日。那一天,王燕茹以前男友黄某“玩弄女性、道德败坏”为名,向扬州市纪委和黄某单位反映问题。在那一天之前,家境殷实,工作体面的王燕茹是让人艳羡的“白富美”,那一天之后,逐渐贴在王燕茹身上的标签有“弃妇”,“反腐斗士”,“上访户”……
时至今日,黄父已被判刑,但为追责黄某,王燕茹选择继续待在北京。
据媒体公开报道,王燕茹原是扬州某银行信贷经理,男友黄某是原扬州市资源交易中心政府采购科科长,黄父黄道龙,原扬州市国资委主任。经人介绍,2010年起,王燕茹与黄某开始长达7年的恋爱。
2017年7月,王燕茹与前男友黄某因琐事发生争吵,被黄某殴打后,王燕茹选择了报警。当时仍在筹备与黄某婚事的王燕茹没想到,在派出所的调查过程中,竟发现男友已于当年年初偷偷登记结婚。在很多人看来,这位扬州当地的“白富美”,竟然成了别人的小三。“他把我所有的自尊、自信和骄傲,打得一塌糊涂。”
“被小三”的王燕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2017年7月26日,王燕茹以“玩弄女性、道德败坏”为名,向当地纪委和黄某单位反映问题。当时黄某一家做出的回应和态度彻底激怒了王燕茹:“他始终觉得自己没错,认为我一个女人又能怎样。他们放话说,你是告不倒我们黄家的!”
9月,在当地公安局给予黄某不予处理殴打王燕茹一案的结果后,王燕茹选择实名举报黄道龙父子贪污腐败:“他父亲是他的保护伞,必须要先扳倒黄道龙。”
图为王燕茹在故宫附近录制视频。为了引起舆论关注,王燕茹常在自己的微博、朋友圈里公布案件进展。
此后,王燕茹辞掉了银行的工作,只身来到南京,实名向江苏省纪委、信访办举报黄道龙父子拥有来历不明的房产、珠宝、书画、豪华轿车,以及黄某名下的十套住房。王燕茹透露,为了平息这件事,黄道龙曾找了七位调停人,协商以55万元人民币为条件让王燕茹撤销举报。王燕茹拒绝之后,外界出现的各种侮辱性言论鬼魅般包围了她:“弃妇、小三、求爱不成攀附权贵”。
在南京坚持了8个月上访举报后,2018年3月初,扬州纪检委网站通报了黄道龙因贪污受贿嫌疑接受调查的信息。
在王燕茹看来“要等到判刑下来才是安全的。”两个月后,王燕茹前往北京,成了国家信访机关的“常客”。
2018年4月17日,王燕茹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布《甄嬛传》中的片段,她写道:“我是钮祜禄王燕茹,这就是我最后的心态”。她的手机壳上面,也是甄嬛头像。
2019年5月28日,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由扬州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原扬州市国资委主任黄道龙受贿、贪污一案,黄道龙被当庭宣判有期徒刑10年6个月,并处罚金170万元人民币。
王燕茹在采访中提到,事发之初,自己和父亲发生争执,父亲说“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而当“黄道龙进去之后,我觉得我爸或者我们家的面子已经回来了,因为我举报成功了”。
此时,距王燕茹开始实名举报近两年,但对王燕茹而言:“我成功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收个尾”——她还没有看到前男友黄某被“绳之以法”。
图为王燕茹手机里,曾经跟黄某的自拍合照。
“我当时就是想着把他儿子处理了就可以了,但他父亲出来护儿子,此外我举报的登记在黄某名下的10套房产,正是他父亲在职期间贪污所得,继而转移资产到儿子名下的。黄道龙判了,但黄某仍然持有大量的资产。所以这俩人我要一起举报。”
在王燕茹看来,黄道龙因贪腐案落马,但目前的情况是,其子黄某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仍然拥有近两千万巨额资产。前男友在被举报寻衅滋事罪立案成立、取保候审期间,仍然能够持有护照在各地旅游,产生高额消费。而自己家也在这一年多的举报过程中,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报复。
王燕茹的爱马“追风”,后因农家乐和餐厅停业,“追风”被转手卖出。(受访者供图)
在北京租住的屋子里,除了一只行李箱、衣服、一只小狗和一些必须的生活物品外,王燕茹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考虑到在北京身份的特殊性和之前曾被截访的经历,她随时准备着“拎箱子走人”。
在开始举报前男友父子前,王燕茹在扬州过着安逸的生活:家里拥有一个农家乐、一个餐馆,自己在银行有份稳定收入的工作。为了上访举报,她辞去工作,关闭了自己名下的餐厅和农家乐。
图为王燕茹在出租屋内。
“上访是不能有工作的,我是辞了之后来的北京,现在算上住房和每天在外面跑腿办事的费用,最低两三百。我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给我的,总共花了四五十万。”刚来北京时,王燕茹住6000月租的一居室。现在考虑到节省花销和安全,她搬到了按天结算的群租房。“我以前花钱花得很厉害,现在觉得衣服之类的,差不多就好”。
夜幕降临后,王燕茹在自己的房间,拿出笔和本子写举报信。
在北京的日常生活中,王燕茹独来独往,刻意不与旁人深交,几乎没有社交圈和好友。加上行踪隐蔽,经常搬家,合租的室友也不知道她就是在网络上广受关注的“前任复仇者”。
王燕茹的社会交往更多来自网络,她在网络上认识了许多有类似遭遇的女性,向她求助或咨询。
图为2019年7月5日凌晨,王燕茹在深夜等车赴信访办排队“打卡”。
2018年2月,一家自媒体公众号发布了王燕茹的遭遇,引起了广泛关注。王燕茹成了“反腐英雄”和“复仇女神”,但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认为她极端、偏执。有评论质问其“出发点是因为坚持‘公义’还是‘私愤’?”
“我承认自己极端、偏执,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复仇和反腐有错误。”王燕茹坦言自己一开始就是因男女私事复仇,而后牵扯进家人,后来随着事态的变化开始反腐。
“一开始只是举报他一个人,但他们是一个利益链,有一群人过来阻止你举报,后来就觉得我要反腐,我要把你们全部都告进去”。
图为2019年7月5日凌晨,王燕茹在深夜乘车前往信访办。
现在,王燕茹夜里还是会去排队“打卡”,白天去其他部门反映问题。“去部门交信件,重复地交,因为到北京来上访的太多了,你只有重复才能引起注意”。
图为2019年7月5日凌晨,王燕茹在国家信访局来访接待司外的大街上排队休息。
王燕茹还记得第一次去信访局的情形,“我很震惊,第一次去也没有打听,过去的时候挤死了,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一面生活,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但我就告诉自己,你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你以后都是这样的生活。”
在王燕茹看来,上访“很苦”,也是这几年里最难熬的:“我自己算过,如果早上去排队,可能要排到下午。凌晨去排队,早上就可以排完,然后我还可以再去其他部门跑跑。”
图为王燕茹在信访办外的街道上。
王燕茹一般凌晨两三点开始排队,等到天亮,才可以尽早办理完上访流程。饿的时候,就沿街买一桶方便面,运气好还能买个小马扎坐。她觉得与身边就地打地铺的访民相比,自己家庭条件相对殷实,已经算是很好的处境了。
“在北京上访五年一个轮回,没有短期就能处理好的事儿”,王燕茹认为,“如果没有在这里每天打卡式地举报黄道龙,我可能根本就没法反腐成功。”
图为王燕茹走访公安部信访接待室后,在路上整理资料。
除了国家信访局之外,王燕茹也常去中纪委、公安部信访接待室、检察院和妇联反映问题。一年多来,她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往返在相关部门上访接待处和自己的住处之间。
图为王燕茹在公安部人民来访接待室外的街道上。 持续向相关部门举报上访,成了王燕茹保护自己的方式,告倒黄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图为在妇联反映问题的时候,王燕茹随身携带的呼吁书和材料。
图为2019年7月,王燕茹在妇联信访办。
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王燕茹似乎已经学会了如何更好利用网络来保持大众对案件的关注度,“我必须在网上保持热度,对于举报者来说,没了热度,就完了”。她常在走访完相关部门后,发布相关定位或带有地标的图片及视频。
每天忙完事之后,王燕茹都会跟父亲通电话,沟通最新的进展,以及需要父亲在老家协助的事宜。
王燕茹说在本地经商的父亲并不支持她“复仇”,最初还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当黄家以55万元为条件要求撤销举报的时候,家人也希望就此“息事宁人”、“认命”,但是面对女儿的倔强和坚持,加之其陷入了抑郁症,父母只能配合。
王燕茹现已习惯素面朝天,天天叫外卖度日。自2018年5月,王燕茹踏上北京,成了国家信访局的常客,此后每天外出跑部门、回家写举报信,已成日常。
图为王燕茹在复印店打字写举报信。 为了行动方便,王燕茹没带电脑,举报黄某父子的材料,全是在家手写,再到附近复印店里的电脑上打出来。
王燕茹曾在扬州当地的银行系统工作,在信贷部门工作的经验告诉她,击倒保护伞的最佳手段,就是经济案件中所露马脚的证据。举报黄道龙贪污受贿的证据材料,由王燕茹亲自整理,Excel中详细列出了对方拥有10套房产的介绍和实物照片等相关证据。
图为王燕茹在北京某公证处。
自2017年实名举报以来,王燕茹在网上遭受到各种各样的谩骂、侮辱和人身攻击。“婊子”、“马桶”等一些不堪入目的话语,常常出现在她微博、微信的留言当中。王燕茹称这些人身攻击来自前男友黄某召集的网络水军,王燕茹选择在公证处固定相关证据,进行反击。
王燕茹在公证处做好公证手续后,便将相关材料经快递寄出,由在扬州本地的父亲代理相关举报手续。
王燕茹偶尔也会在小区附近的河边散散步。
图为王燕茹在小区里遛狗、取快递。
今年5月份黄道龙贪污受贿案宣判并执行之后,王燕茹觉得卸下些重担。在长期高压和紧张状态中稍稍松了口气之后,她在楼下菜市场花450元买了只小狗,取名“嬛嬛”,那个自己现在喜欢的角色。“以前的状态除了上访就是上访,根本没有什么私生活,现在最起码,我还知道养只狗”。
现在嬛嬛已成了王燕茹生活中最紧密的伙伴。王燕茹说自己非常喜欢小孩,她有时觉得,嬛嬛就跟自己孩子一样。
“每次带狗下来遛弯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围过来看”,王燕茹开玩笑说:“有时候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发呆,恨不得把他们偷过来养。”
今年34岁的王燕茹坦言自己跟黄某的案子最终是两败俱伤:“之前觉得我这辈子毁了,最好的年龄,跟一个渣男谈了7年恋爱。现在又花了两年多时间给自己找说法,以后别人也不敢娶我了。”
图为王燕茹床头柜上的一瓶丙戊酸镁缓释片。
2017年因为一度接受不了情感的背叛,及“被小三”的重压,王燕茹患上了双相情感抑郁症住进了医院。“住院期间他都没来看过我,还在朋友圈秀结婚戒指。出院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单纯的自己已经死了,黑化了,心里想的就是报仇。我那会儿不想说有多高尚,为了正义什么的,就是一个女人的绝地反击”。
考虑到情绪和一些其他因素可能导致抑郁症复发的可能性,即便痊愈后,王燕茹出门时仍带着药。
图为王燕茹和父亲2018年的聊天记录。 2018年8月,王燕茹曾因无法承受网络水军的攻击而服药自杀,被人报警送医院后得以脱险。
2018年末,见黄道龙被调查后迟迟不下判决结果,王燕茹心中无望,想到以死相博。“当时真的是绝望了,想解脱、太累了。我想一条命换他们一窝,是值得的。”
两次自杀经历给王燕茹留下了后遗症——常常失眠、双手也时常不住颤抖。
在漫长的等待和持续上访过程中,怨恨、愤怒、紧张时刻包裹着王燕茹。“上访是条很孤独的路,等待的每一天都是熬。我的头发掉得特别厉害,但同时你还得装成活得很好的样子,不能给家人带来太大负担。”
每当精神极度焦虑、无法入眠的时候,王燕茹就跑到楼下,坐在路旁。等状态好一点后,再回去睡觉。
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防止再次截访,王燕茹从来不在北京二环内登记住宿,也时常换住处。走的时候她抱着嬛嬛,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她说:“抱着狗换地方住,总感觉自己像抱了个孩子。”
“待你一身囚衣,我便恩怨放下。”这是王燕茹在抖音上的签名。
王燕茹说如果没有2017年的变故,她宁愿每天过着上下班的简单生活,做一个在家看电视、等老公回家的小女人。她希望已长达两年的“告状生活”能早日落下帷幕,然后回家找份新的工作,照看父母。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加国头条 属于信息发布平台,加国头条 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0 Comments